刘三水被他这主动请缨的反应给唬住了,半天没反应过来。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凑近了些:
“这,太委屈你了吧。毕竟小北你可曾经贵为宰相……”
“我是举人出身,为小孩子开蒙的水平还是有的。”
沈夜北停住脚步,语气甚是认真:“虽说现在取消科举了,但恰巧西学一道我也略知一二。不知刘伯意下如何?”
送上门的人选,刘三水自然求之不得。于是很快,定居下来的沈夜北就成了村子里数年来第一位教书先生——
他不是喜欢小孩子的性子,从来都不是。这回鬼使神差地主动请缨,其实有一点自己的私心。
大概是因为他那张象征着同样血统的面容,混血孩子们对他有一种天生的亲近之感。学堂开办不久后,非但混血孩子们尽数成了他的学生,就连其他适龄的华族孩童都偷偷地扒着学堂简陋的木门,安静地听他授课。
沈夜北的学堂,并没有在门前立上一块“仅收混血”的牌子。然而他的脸本身就像一块告示牌,吸引了混血孩童的同时,也将血统和他不一样的孩子们尽数排除在外。
虽然明知道那些华族小孩儿都在外面偷听,他却也不愿揭穿他们,就这样默认了他们的“偷师”。最开始时华族孩童的父母们对他多少都心存芥蒂,可随着时间推移,他们发现这位“非我族类”的漂亮青年其实是个很随和、也很有学识的人,便商量了个日子,集体来到学堂之内。
“沈……沈大人啊。”
人群中年纪最长的村民站了出来,弓着背有些畏畏缩缩的,嘴里叫得热情,可眼睛却始终不敢看他。沈夜北却仍第一时间就认出了他来:“王二叔。”
王二,十几年前也和其他村民一样,冷言冷语排挤过沈氏父子——甚至他还是里面最“起劲儿”的那位。如今年纪上来了,孙子也到了该开蒙的时候,可他还是穷得叮当三响、根本付不起束脩,便只能就这么拖下去。
结果现在沈夜北回来了,还成了村里唯一的私塾先生、无偿为稚子们开蒙……
这天大的好机会,王二这个贪小便宜的说什么都不可能放过。听沈夜北居然还能喊自己一声叔,这位斤斤计较了一辈子的小村民就觉得有戏:
“啊,内个,沈大人……其实我们今天,是……”
“诸位子嗣如也想进学堂,可以。”
沈夜北懒得跟他们废话,索性直言道:“不过要进学堂,就要先约法三章。”
他说罢,看了眼台下的混血孩童们:“在我这里,学生们不分血统,在一处共同听讲,都要遵守我的规矩。而我的规矩,就是禁绝私相斗殴、欺凌弱小。”
然后复又扫视一圈众村民:“诸位能接受的,现在就可以让子嗣进来。接受不了,便请领回去。”
他声音不大,也没什么当过大官的架势,兼之近来旅途颠簸清减了不少,脸色苍白,整个人看上去又瘦弱又憔悴,高高挑挑的像只生了病的仙鹤。唯独一张脸美得惊人——
极致的美貌,有时会让人看起来太过柔弱,以致给人一种可欺的错觉。
王二哪顾得上那些,一听沈夜北同意让自己孙子进来开蒙,乐得简直开了花!其他家长们也都是类似心态——
管他三七二十一,什么约法三章、什么狗屁规矩,能白嫖时当白嫖哇!
……
就这样,从这一天起,村里的华族孩子们也都一窝蜂似的挤进了小学堂里。沈夜北讲课时不像其他教书先生那般枯燥乏味,反而擅长将东方传统儒学经典与西洋人文主义思想结合在一起,时不时穿插几个寓言或是童话,听得一众孩子们津津有味、都入迷了。
儒家的君子之风,还有西洋的自由平等,就在他生动的讲述中慢慢浸润到孩童们的心中,在他们年幼的心里种下一颗种子。而这颗种子,迟早有一天会生根发芽、长成参天大树。
——未来的国民教育,就是要像这样从最基础的学前、小学阶段开始。一个三观已经成型的成年人,你再想让他接受些什么闻所未闻的新鲜思想,几乎没有可能。只有好似一张白纸的小孩子,才有希望被改变、被熏陶成适应现代文明的公民。
而这里,就是他亲身实践“推广新式启蒙”的试验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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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磕碜:东北方言,意为长相丑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