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一旦上了年纪或者病入膏肓,就会变得愈发感性。楚慕两者兼而有之,这样反常的反应倒也不足为奇。
沈夜北不置可否地微笑道:“陛下,臣走之前还有一事相求。”
楚慕无力地摆了摆手:“你说吧。”
沈夜北道:“臣听闻基辅罗斯已与东瀛开战,目前战况于基辅罗斯十分不利。借此机会,我国正可一举收复东北,无需付出多余代价。”
“哦,这事好办,让驻守朝鲜的白仁德去做就行。还有别的事么?”
“除我国东北边疆异动之外,世界范围内列强也已经分裂为两大阵营,一者曰合约,一者曰联盟,二者已成掎角之势,剑拔弩张,战事一触即发。东瀛、拜占庭、德意志均属联盟国,考虑到这三国在我境内侵占利益份额最重,臣建议陛下趁此良机审时度势与合约国诸列强取得联系,共抗联盟。”
楚慕思索一会儿,反问道:“这样做,对大楚有什么好处?”
“对这个国家以及这片土地上的民众,都有好处。”
沈夜北巧妙地规避了他话中的锋芒:“自六十余年前列强叩关伊始,我国割地无数、赔款无算,兼之东南的地狭人稠与西北的地广人稀极端之态愈演愈烈,普通百姓生存压力与日俱增。若将来两方开战,我国不参与则战后必被两方瓜分;若参战后成为战胜国,则于国际公法上可要求战败国归还其过去所侵占一切利益、免去过去一切赔款,也能减免民间赋税、与民休息。何乐而不为?”
可楚慕也不是好糊弄的。他几乎是立时就明白过来,沈夜北的真正意图了——
“好你个沈廷钧。朕是要死了没错,可你是生怕朕死得不够快啊!”
楚慕笑骂道:“参战,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么?我大楚新式武器装备寥寥无几,何况新军数量也十分有限,就算自备粮草去用热脸贴合约国的冷屁股,对方还未必看得上!你小子,真正目的恐怕是要造成国内军力空虚,为海外那帮子革命党反扑铺路吧?”
沈夜北沉默了。
“……你是真的以为,朕到死都不会动你,是么?”
“臣不敢。”沈夜北见状也不强求,躬了躬身:“陛下保重龙体,臣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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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廷的任免令很快就下发到了沈府。
一如当日楚慕允诺那般,特情部部长的职务终于被免去了,换成了那个想当实权大官想疯了的弱智福王殿下。至于内阁总理大臣一职,依旧没有任何动静:
显然,楚慕并不想就这么放他“回乡养疴”。只要他还活着一天、当一天楚国的皇帝,帝国就不能死在他的手上——
楚慕,绝对不能容忍自己成为亡国之君。
接下来的日子,沈夜北该应卯儿应卯儿,该做什么做什么,喝喝茶水看看报开开会,依旧无功无过地混日子。好在他这一年多里虽然没做出什么成绩,却也没像之前那些“想干大事”的官员一样往死里折腾民间,是以口碑虽不像之前那几年轰动全国甚至世界,却也绝不算差。
是日。
天气晴朗。清晨的玄武大街上人不算太多,时而可见三五成群的洋人跑步路过,甚至偶尔还能看见些同样参加此类晨跑的楚人。
“新生活运动”后,一些思想开化的楚人也脱去长袍华服、改穿西式洋装或者改良式短打,一切以功能性与实用性为主——一时间看去,竟果真有了些许千年未有的“新气象”。
沈夜北本就不是一个喜欢运动的人。尤其在西北受过枪伤之后,他更是要时刻小心运动时不能太过剧烈、否则伤口就会重新裂开,因而便只是慢慢地在路边走着。却不曾想,即便他已经刻意压低自己的存在感了,身后还是有人认出他来:
“沈阁臣,好久不见呐!”
是个陌生的声音,然而似乎又好像在哪里听过。沈夜北回过头去,只见身后一群同样穿着西式运动装的学生模样的青年,正向自己这边慢跑过来。为首之人也有些眼熟——
居然是周昱山。
“周先生。”见是熟人,沈夜北只得停下脚步,冲他点了点头以示打过招呼。他诚然很欣赏周昱山的人品与文学造诣,但这不等于他就想在非工作时间处理“人际关系”,因而心中多少有些不悦。
“真是抱歉啊沈阁臣,打扰你休息了。”
周昱山敏感地注意到了他情绪上的细微变化,便很是歉意地赔了句不是。沈夜北摇摇头:
“不要这么说,能再见到你我很高兴。只是你们这是……”
他的目光落在周昱山身后那一众男女学生身上。这群新式学堂出身的学子给他的感觉,完全不同于他以前所见过的绝大多数楚人——
他(她)们自信,阳光,开朗,眼神中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和希望。肤色或白皙或小麦色或微黑,但普遍身形匀称健康,健康得简直不像是楚国人了。
正当他错愕之际,一位剪了齐耳短发、笑容甜美的女学生走到人群前面,走到沈夜北面前,大大方方地向他伸出一只手去:
“沈先生你好!我叫刘可珍,和身后其他同学都是京都大学的学生。早闻先生文治武功以及将侵略者驱逐出西域的事迹,心中感佩已久,今日得见,深感荣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