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一次性就俘虏了五万军人以及近三十万平民。由于人数太多,大部分都集中在广场上密密麻麻站了一片,远远看去就像一群温驯的羊。
温驯的、待宰的羔羊。
没有哭泣,没有咒骂。明明是容纳了数十万人的巨型场地,却安静得仿佛坟茔荒冢。当初带头投降的乌兹侵略军首领泽图拉耶夫就站在俘虏最前面,神色凝重地注视着向自己这边走来的西征军一行人。
就在此时,一个戴着头巾的女人忽然从围观百姓中冲了出来,然后在将军亲兵第一时间的阻拦下,面向沈夜北“扑通”一声跪了下去,跪得无比干脆利落。
“……怎么又是她?”
数日前将军遇刺,在场大多数将领都已经认识了这个隐姓埋名、为了给族人复仇而专门混进托克逊洋人医院的回鹘女人。单论外表,法图麦·岚其实与华族人没有区别——也正因如此,当初她以华族难民身份混进西洋医院时,没人觉出异常。
就在众人窃窃私语之际,沈夜北开口了。
“什么事。”
他的声音冰冷疏离,正如他此刻的脸色苍白如雪。法图麦·岚下意识地抬手,隔着头巾摸了摸自己受伤的耳朵:
在之前那场荒诞的刺杀之中,它失去了一小半,直至今日仍在隐隐作痛。
法图麦·岚并不知晓沈夜北是异人这件事;甚至直到那日被千机丝钉在墙上之前,她都不知道这世上还有异人这种“怪物”的存在。她以为自己趁着沈夜北伤重无力反抗、可以亲手终结族人的噩梦,却没想到那天的行刺不过是个笑话——
天大的笑话。
“我,我求……求求你。”
法图麦·岚膝行两步,一张被风沙摧残得四处干裂的面孔泪眼朦胧地望向沈夜北。
和一年多前相比,何其迥异啊。
那时在迪化城中,她的亲哥因为她“和华族异教徒私奔”而不惜对她痛下狠手、荣誉谋杀,就是眼前这个男人将她救了下来。可是现在,她非但“恩将仇报”地行刺了自己的恩人,甚至还要厚颜无耻地在行刺之后,哀求他饶恕她的族人!
“我求求你,不要再屠城了……不要再杀人了!”
她从沉默不语地跪下,到泣不成声的哀嚎,前后也就不超过半分钟的时间:“沈将军,您既然能对我施予善意,就一定也能对其他回鹘平民施予仁慈……对不对?”
沈夜北停住脚步,连带着其他楚军将领也一并停了下来。难捱的沉默过后,他忽然反问道:
“回鹘叛军对西北华族实施种族灭绝之际,有谁给过他们仁慈?”
法图麦·岚怔住。
她是回鹘人,因而从来都没有认真思考过这个问题。可眼前这个有着灰绿色眼睛的男人,也并不是纯种华族啊……
就连当地纯种华族官僚都不曾在意过的事情,他为什么如此较真?
“……所以,这是报复?”
愣了好半天之后,她才喃喃问道。
沈夜北明确地给了她答复:“是的。”
法图麦·岚不甘心地厉声反问:“所以你究竟要怎样才肯放过他们……放过我的族人!”
“证明给我看。”
“……”证明什么?
她还在疑惑的时候,沈夜北已经重新迈出步子向前走去。经过她身边的那一刻,他续道:
“证明给我看,回鹘人能够与华族人和睦共处。”
说完这一句,沈夜北便快步走向泽图拉耶夫,拍了拍这位力排众议、甘愿担负投降骂名的敌军将领的肩膀,然后穿过人海、走到俘虏们的正中央。
“你们之中绝大多数人,大概都认为泽图拉耶夫中将是位懦夫。”
他轻描淡写地说道:“现在,我想告诉各位——”
“你们这次能活下来,不是本将军良心发现,而是因为中将是位富有远见的英雄。他愿意相信本将军的承诺,为了全城回鹘人的生路而放弃负隅顽抗,那么本将军,也就说到做到——不抵抗者,一概不杀。”
“法罕经中有个‘纳其亚原则’,允许独神信徒在处于其他势力统治之下隐藏信仰,甚至假装改信其他宗教。然而终极目的绝不会变,那就是——全世界所有信徒只能忠于一个真神,并随时为这个神,去屠戮异端,去发动战争,去灭绝种族,或者去死。”
“我不知道你们这里有多少极端信徒、又有多少普通或者温和信徒,我只知道——只要你们一天还活着,或者一天没有离开楚国,楚国便永无宁日。”
“所以,现在给你们三个选择。”
他淡淡道:“第一,跟随白迁虎、马宁的叛军离开大楚,永不回国。第二,留下来,但永远遵守大楚社会的法律制度,以及生活准则。第三——”
嘴角微微向上弯起,吐出一个邪佞的词:
“毁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