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中旬。南西域。
剩余英吉沙尔、叶羌、喀叶格尔三城在基辅罗斯的“调停”之下,停战了半个月之久。
与此时缠绵病榻的沈夜北同病相怜,远在京都的楚慕身体也是每况愈下。掌权后的一年半以来,在他的全力支持下,京都城的君主立宪制改革进行的十分顺利:
重中之重的第一项,是新官制。
原有的“内阁”保留了下来,但职权范围却比之前大了不止一倍;增设“宪警部”、“防务部”作为警、军两大职能部门,同时将原有天机处就地改造成“特情部”,依旧作为情报机关。
六部、厂卫、内廷宦官制度则全部被废,与之相对应的地方各级官府也得到了脱胎换骨式的变革。期间被裁汰的中央、地方官员不可计数——
这就是最吊诡的部分。
须知,明末也曾经因为财政无法供养越发臃肿庞大的官僚(和谐)集团而进行过数次裁汰冗员,然而就是因为皇帝的这一举动,因而断绝了驿站小吏李自成最后一条活路、从而彻底葬送了王朝的二百七十六年国运。
而大楚立国以来,正是吸取了这一教训,虽然对官吏贪腐、土地兼并一直严厉打击,但落到实处也只是做做样子:
毕竟,封建王朝整治贪腐和土地兼并的人,正是实施贪腐和土地兼并的利益(和谐)集团。皇上砍他们的脑袋是做给百姓看的,他们自己砍自己的时候,又怎么可能真正下得去手?
然而到了摄政王执政时代,曾经一切的“不可能”全部变成了可能。
——颠覆千年六部制传统的官制改革,堪称官场海啸、空前规模的全面反腐,几乎耗尽了官僚士绅集团对楚帝国的最后一点“忠诚”。兼之以上两项改革并没有直接惠及百姓,因而也并没有给摄政王带来任何民间层面的美誉。
利益-集团的蛋糕已经被皇权的巨掌掀下了桌、碎了一地,然而官场中人人敢怒而不敢言。可人人亦知:摄政王楚慕,“众叛亲离”之日不远矣!
在官制改革期间,并不是没人闹过。然而在一个极度中央(和谐)集权、专-制独(和谐)裁的封建帝国里,最高统治者所说出来的话就是不容置疑的“真理”,你可以在执行过程中糊弄加阳奉阴违,却绝无可能公开反对;而“新官制”本身,又没有任何“阳奉阴违”的空间可言——
上层自不必说,摄政王亲自点名人员任免,不可能被暗箱操作;中层如地方各行省、府州一把手也由摄政王的亲信任命提拔,也没什么糊弄余地;至于下层……
哪怕是改朝换代,下层及底层官吏往往都是最“稳定”的一批人,不换人也无伤大雅。
——至少,在这场席卷全国的官制改革中,他们尚且没有受到牵连。
与新官制及反腐齐头并进的,就是教育制度改革:废科举,兴西学。
相比废除厂卫六部、裁汰冗员“砸碎铁饭碗”引起官场地震,废科举则在民间引发轩然大波。无数皓首穷经的老童生、老秀才听闻此悲报后纷纷哭晕在茅厕之中,在科举刚刚废除的那半年里,全国各地每天都有读书人在官府门前闹事——
然而他们折腾来折腾去,战斗力居然还比不上那些在京都城围宫门前一边号丧、一边悄咪咪准备转移贪污赃款、举家移民的六部官员,以及知道求情无用、已经开始为自己准备后路、拼命偷宝物往宫外私宅运的太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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摄政王楚慕素来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主儿。外面越乱,他就越开心,也因此开心着开心着、吐血的症状居然也比之从前更严重了些。
待外面的“乐子”从爆发到偃旗息鼓得差不多了,前天机处阁主、现特情部部长林枢总算给他这位“疯狂作死”的一国之主收拾完烂摊子,也终于抽出空来进宫来看望了他一次。
曾经有过婚约之缘的两人再度聚首,感慨实多。
当亲眼见到正用手帕拭去嘴角咳出的血的楚慕时,林枢那张总是十分开朗的脸上也不由泛起惆怅之色。当为他诊脉之后,她面上的惆怅更甚:
“……殿下这种吐血的症状,持续多久了?”
躺在软榻上的摄政王很随便地想了想,然后很随便地笑着回答了她的问题:“没多久,大概三个月吧?”
林枢以手扶额。总是这样,这人总是这样。
“臣是认真的。”再度睁开眼时,她神色郑重道:“再这样不好好珍重身体,你恐怕活不过明年开春了。”
“唔。”
对于她的话,楚慕完全不感到吃惊。九月初的京都城已经有些凉意了,他将身上的毯子又向肩头拢了拢,攥在毛毯上的手指惨白,指节因暴瘦而急剧突出,正和他如今那张瘦脱相的脸相得益彰。
然而即便如此,他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轻松慵懒:
“明年初春,还能来得及看一次桃花盛开吧。”
“……”
好不容易攒起来的伤感气氛毁于一旦。林枢索性也学着他的模样耸了耸肩,笑得甚是开怀:“说不准呦殿下!你要好好保养身体才行。”
“林枢。”
楚慕懒洋洋地撑起半个身子,斜倚着床榻转向她。绸缎般漆黑的长发下脸色虽然惨白至极,可五官却依旧出色如昨,暴瘦反而又给他那张俊美的脸平添了几分男子气概的骨感:“你呢,最近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