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祸首名单”上的一百八十名朝廷大员被关入诏狱之后,楚江就再也没主动找沈夜北聊天了。
一百八十个人里头就算有些人勉强能保持平静、笑对生死,可架不住大多数官员都“修养不够”,只知在牢房里没日没夜地哀嚎哭泣。一时之间,整座诏狱成了个现世版“十八层地狱”,到处都充斥着冤魂厉鬼们濒死之际的惨呼。
越王楚江,作为一个从出生到现在从来没见识过此等鬼域真实面目的贵族,本就不甚牢固的精神防线在一片鬼哭狼嚎之中,最后终于全线溃败。
是晚。
大概是已经接受了必死的命运,众人的哭声这几天慢慢小了下去。时至深夜,除了一点轻不可闻的抽泣之外,月色静谧得竟有些诡异。
鬼使神差的,楚江微微抬高一点音量:“沈大人,你睡了吗?”
“还没有。”
出乎意料的,这次沈夜北居然没像之前那些天里对他那样冷淡,反而很是痛快地应了一声。杨宁此时正好巡视到这里,当即被楚江这整个诏狱都能听见的嗓门儿给吓着了:“王爷!您可小点儿声啊,那帮爷好不容易才消停了……”
“抱歉啊。”对这个小小的锦衣卫校尉,楚江并没有摆出半点王爷的架子来。他站起身走到牢门的小窗口前,对杨宁小声道:“杨校尉,能请你帮个忙吗?”
“您也太折煞小的了!”杨宁也压低了声音,同时不情不愿地停住脚步:“小的品阶太低,能力有限,帮不了您啥……”
“不是为难你,就只是个小忙。”楚江道:“本王想换个地方呆着,成吗?”
换牢房?这倒确实只是件小事。虽然楚江是洋鬼子抓进来的,但杨宁明白自己是楚国的官吏,自然不会太拿洋人的话当回事儿,便立刻点了点头:“您要换到哪一间?”
楚江向右边努了努嘴:“就隔壁这间。”
“啊这……”杨宁立刻面露为难之色。他的眼睛也随之向关押沈夜北的那间牢房瞄了一眼,声如蚊蚋:“您换成哪一间不好,偏偏选这间?这位沈爷可不是个好说话的主儿,小的……”
其实这是偏见,他知道。可之前有张太傅珠玉在前,如今已经“伺候”了沈副督军有段时间的杨宁十分清楚,这两人有多天差地别:
如果说,张弘正天生一种“令人忍不住想要对其倾诉一切苦恼和秘密”的可亲气质,那么沈夜北此人,就是天生一种“让人只需瞄上一眼、就忍不住想要远离”的阴鸷性子。哪怕是话痨嘴碎如他杨校尉,也不想跟这个人有半点必要之外的瓜葛。
然而楚江似乎根本没意识到这一点,反而愈挫愈勇地坚持道:“本王知道!杨校尉,你就受累帮我一次,我会记得你的好!”
“这……小的哪儿受得起啊!”
杨宁无奈,只得硬着头皮掉头向旁边走去,似乎隔着门问了句什么。几秒之后他又重新转回来,二话不说就开了门:“王爷,您请自便吧,什么时候不想待了再吩咐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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牢门重新轻轻关上。楚江终于得以第一次近距离看清了沈夜北——这位已经和他断断续续聊了好几天的“狱友”的模样。
平心而论,身为楚氏皇族,他什么样的美人没见过?可眼下面前这个苍白瘦削、形容落魄的男人却让他惊艳得一时有些失语,以至于好半天才想起来自己此举目的:“那个,我……我也睡不着。”
细碎的铁链声轻响,绝美的囚徒挪了挪身子,给他让出草席上一半的位子:“食不言寝不语,安静睡觉。”
“喔。”楚江乖巧地走到他身边,然后顺势躺在了草席上。两人并排躺了一会儿,他扭头看向沈夜北的侧脸,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了他那鸦羽一般漆黑浓长的睫毛上,讷讷道:“你……是不是也察觉到了?”
“察觉什么。”
“我有种不好的预感,不一定准,但大概也就是这几天的事。”
楚江重新将双眼望向牢房严实的墙顶上:“我的死期……到了。”
沈夜北平淡的语气在他耳边道:“没有依据的胡思乱想,睡吧。”
“可我睡不着啊……”
楚江的语气里竟隐约带了些许哭腔:“我真的很害怕……我还这么年轻,还不想死。我想我的辰儿,我想回家!”
“不是你指使的刺客,谁能杀的了你?”
被他这么一哭,沈夜北是彻底睡不着了。他昧着良心地撒着谎:“再等几天你就能出去了,放心吧。”
却没想到,这拙劣的安慰竟逗笑了楚江。后者边哭边笑的:“你就别骗我了!从第一天起你就说过,我‘没救了’……沈大人,你恐怕早就看到我未来的下场了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