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过天晴。
远处平静的驰道(注1)上,安安静静地停放着几辆舆车。从景福宫到驰道中间大约几百米的路程,不算长,但对于背着一个成年人的人来说,也并不十分轻松。
然而沈夜北似乎并非“寻常人”,这一路竟走得异常平稳,并且健步如飞。秦兵乖乖趴在他的背上,心里一时间五味杂陈。
对她而言,沈夜北的肩膀是一种恰到好处的宽阔。这大概是因为他身高本就高得有些“夸张”——毕竟在任何时代,接近一米九的身高都足以成为人类种群中的“巨人”了。
然而他的腰却很窄,甚至堪称“不盈一握”——这一点,由于她的双腿此刻正夹在他的腰间,自然也就感受得真真切切。
秦兵有些别扭地调整着姿势,胳膊在他颈项间的反复摩擦让沈夜北敏感地微侧过头来,语气有些不悦:“别乱动。”
“抱歉,我……”
秦兵立刻道歉。她刚想解释,却发现接下来的话根本说不出口。难道她能告诉他,自己刚才之所以像条虫子一样在他背上扭来扭去,其实是因为“羞耻”吗?
这样想着,她下意识地瞄了他一眼。
从她的角度看去,还未看到他的眼睛,就已见着他高挺的鼻梁和莹润的鼻尖了——这大概是因为他眼窝太深的缘故。长而浓密的睫毛也不甘落后地刷着存在感,轻轻缓缓地扑闪着,像是把漂亮的小扇子。
只可惜他这古怪讨嫌的性子,却半点不像他的容貌一样令人心生欢喜:
“你什么?说下去。”
秦兵慨叹一声,为他的“得饶人处不饶人”和斤斤计较举双手投降:“没什么。”虚弱地咳嗽一声,她反问道:“公子……是要送我去哪里?”
在此之前,她一直以为沈夜北会送她去景福宫的某座偏殿、随便找个地方休养。可如今看来,他竟是想带她出宫,不可不谓出人意表。沈夜北不再看她,一边加快脚步一边说道:
“我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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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夜北新置办的“家”,位于郯都西南角一处幽深的小院之中,此时尚未装修完毕,整座院子都显得空落落的,粗放简朴的风格倒和他本人性格颇为相似。
秦兵被他背到正房中,还不忘继续保持谦恭谨慎:“公子不必如此,我住厢房就行……”
“院子小,厢房都是用来堆放杂物的。”沈夜北无所谓道:“只有正房能住人,先委屈一下吧。”
他说出“小”这个形容词时,语气里并无半点自怨自艾的意思,竟是十分自然。
这很奇怪。毕竟,在楚国这个极度讲究“衣锦还乡”、有钱有势就要尽最大努力装*逼的国度所形成的、特有的“面子文化”浸*淫*之下,极少有楚国人能像沈夜北这般,对外物毫不在乎似的崇尚这种“极简”生活方式。
秦放于是对自己亲手创造出来的这位“蛇蝎美人”好感进一步上升,难得发自本心地点了点头:“那就多谢公子了。”
“景福宫毕竟是高丽人的地盘,人多眼杂,难免隔墙有耳。”沈夜北不自在地撇过头去,解释道:“这里更安全。”
这真是个很好的借口。
秦兵不打算深入探究眼前这位只有十九岁、但时而过于少年老成、时而又过分中二的男人脑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便从善如流道:“公子,如今您事务繁杂,快回去吧。我……民女休养好之后,再去拜会。”
“我以前一直以为,你是不会生病的。”
莫名其妙的,沈夜北竟忽然冒出这么一句来。秦兵心中一惊,就听他幽幽道:“用西洋人的话讲,你好像一台没有情绪的机器。”
……这是在撒娇吗?
秦兵只得讪笑:“公子说笑了,人吃五谷杂粮,谁能永不生病。至于情绪……每个人性格不同,民女只是不擅长表达而已。”
两个内向孤僻的人在一起时,通常其中一方会被迫承担起话痨的职责。说出第一句之后,第二句也就不难开口了:
“秦姑娘,”沈夜北一边替她盖好被子,一边正色道:“我自问对你已经足够坦诚,那么,可否也换来你对我坦诚相待。”
秦兵咳嗽了几声,才苦笑道:“……民女何曾欺瞒过公子?”
沈夜北欲言又止。
他自认是一个非常理性的人,理性到了大多时候都六亲不认的地步。然而眼前这个少女从第一次出现在他面前起,就表现出了远超他千倍万倍的理智和冷静——这令他出于本能地想要亲近她、利用她,同时却又对她的“能力”和远见卓识感到恐惧。
时至今日,以上这些本就纷繁的情绪之中,竟诡异地夹杂了一丝几不可察的……向往。
你究竟是谁?
我为什么会有一种毫无由来的直觉——这种直觉告诉我,你要么能够预知未来,要么,你根本就是来自未来。
如果你真的来自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