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仙醉”最多七日就要服一次,可沈夜北并没能坚持到第七天。
第五天上午,校场上照常进行训练。因为有之前刘成勇的教训,上官吩咐下来,全部由流犯组成的“亥字队”由百户长沈夜北全权负责,这其中自然包含集训、调遣等一应事项。
沈夜北是个面冷心热的人,如今亥字队的兵们也都瞧出来了。大伙儿感念他默默无闻地替这里所有人争取权利和应有的那点待遇,又愧疚他因着先后受了刘千户、段督军两轮折磨,对他自是五体投地。也因此,对于沈百户近乎严苛的训练方式,众人虽难免有些怨言,但最后也都不了了之。
这天天气不太好,阴沉沉的似要下雨一般。前几排看得清楚,沈百户的脸色比这鬼天气更难看,惨白得已经没了半分血色,嘴唇也是青的,衬在他那张五官秾丽的脸上,简直像是地狱里走出来的幽鬼。
这时候伙房还没开火,秦放系着条围裙就悄么声地坐在校场角落里,一边看他练兵一边掰着手指头纠结。
自从上次督军账里被透了底,已经有些日子没去见沈夜北了。倒不是因为从此恨上了大哥,实是因为秦放揣了点儿见不得光的小心思,觉得自己委屈,想等沈夜北主动找他道歉。可他也知道自己这位沈大哥面皮薄的很,从不会主动认错的,因此就憋着没回去。
可没隔几天,秦放自己就坐不住了。以往每天晚饭都是他亲自下厨给沈夜北端过去,里面还有治伤的补药,可这些日子他因为赌气把这“功课”给落下了,不知道头儿恢复的怎么样,是不是也给耽搁了?所以他现在坐在这儿,鼓着勇气决定等中午时找个由头,跟头儿“重归于好”——
从他这里望去,只能见着沈夜北的身形。沈夜北是个鹤立鸡群的体态,漂亮的大高个儿,修长挺拔得像棵胡杨树,即使看不见脸也是绝代风华。秦放看着看着就有些痴,思绪不知道飘到哪儿去了,眼睛却一眨不眨的,睁睁见着他身形遽然晃了晃,然后……倒了下去。
“百户!”“头儿!”
场面登时乱作一团。秦放站起来怔了会儿才终于反应过来,狂奔过去拼命挤开人群。只见一个面容冷峻的青年将沈夜北半抱在怀里,枕着腿,一边捏着他手腕,沉默得像块石头。
秦放认得他。听丘八们说过,此人就是那天帮头儿把刘成勇怼回去的“神人”,名叫陈危。他看上去就像个习武的江湖人,却没想到居然还会号脉,于是赶忙问道:“陈,陈大哥,沈大哥怎么了?”
陈危面无表情地抬眼看向他,只说了两个字:“没事。”
说完之后,他便架起沈夜北的一条胳膊,扶着腰向百户所在的营帐走去。其他人呼啦啦一片跟上来,却被陈危一个眼神生生给钉在原地:
“不许跟来。”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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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户们的营帐都扎在一起,各人之间相互隔开,是以空间虽小却仍能保证独立不被打扰。陈危将沈夜北扶到榻上,见他神志清醒便让他自己躺下,一边说道:“你这是犯瘾了。”
“我知道。”沈夜北仍闭着眼,仅仅三个字就沙哑得支离破碎。陈危皱了皱眉:“你的瘾药呢?”
“扔了。”
陈危蹙眉更深:“不对。你那日的反应告诉我,在我提起之前,你并不知道自己已经染上毒瘾。既如此,你如何知道瘾药是谁下的,藏在哪里,又怎么扔掉的?”
陈危这个人,平时看着冷面冷心不问世事,但心里门儿清的很,并非等闲之辈。沈夜北轻声喘着气,慢慢道:“原本是不知道,但今天……知道了。”
陈危沉吟片刻,方才了然地点了点头:“我还有些,可以分你应急。但不能给你太多,否则我也会死。”
“不必了。”沈夜北摆摆手,婉拒道:“既然是瘾药,就一定能戒。让我试试。”
“你戒不了。”陈危平声:“神仙醉是宫中秘药,用于牵制锦衣卫数百年,至今没有一人能摆脱它的控制。”
“那就让它毒死我吧。”
长睫一瞬,灰绿眸子寒光璀璨。沈夜北神色疲惫至极,语气却空前决绝:“我不会接受任何势力的控制,或者威胁。”
陈危漠然地看着他的眼睛。“你死了,不会有任何人替你报仇。那些将你羽翼折断、给你戴上枷锁的人,仍会长命百岁地活着。”
沈夜北沉默不语。
陈危不再理会他,从怀中掏出一个纸袋,展开,取出一粒给他:“你至多还有七天时间送信到京都,向给你下毒之人求救。我能力有限,萍水相逢给你续命已是仁至义尽,你自便吧。”
说罢,不等沈夜北有所回应,他便起身掀帘而出。过了一会儿,秦兵带着秦放从营帐外面走了进来,后者畏畏缩缩地躲着沈夜北的目光,仿佛在害怕些什么似的。
沈夜北却没有精力再去管他了。
和陈危说话时还没多大感觉,可现在,这种难受到极致的感觉却铺天盖地而来,排山倒海地淹没了他。起初只是头晕目眩、浑身无力,后来就演变成了针刺一般细小而尖刻的疼——这种疼痛遍布全身每一寸角落,刺骨锥心,绵长无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