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云鹤一眼洞悉了韩渊的不自在,虽觉得奇怪,更觉得自己失礼,迅速背过身换好衣服,没再转身,道:“我在门口等你。”出门去了。
韩渊随手拿了一套换上,换完才意识到,这都是在干什么?他一个快死的人,累得根本没力气多动弹,不能再陪着白云鹤过家家了,如果白云鹤还不肯醒来,他只能采取一些必要的手段。
在此之前,他给了自己几天时间了解这个世界,不禁感到惊讶。
在这里,白云鹤没有任何失忆与改变,白云鹤记得他过去所有的记忆,这个世界的时间完全顺从白云鹤,白云鹤陷入执念后,执念中的这个世界没有立即给他展示美好,而是同时让他处在地宫之中,只不过不同的是,这里为他开了很多便利,使他真切地经历了在地宫中复活他的母亲,再捏造后来的许多事变,最终获得了一个美满的结局,走到现在。
或许就是这样,因为没有任何和现实相悖的地方,没有刻意去改变和掩饰过去,只在原有的事实上不断美化后来,使人走向期望的结局,并且这个过程并不轻松,白云鹤才丝毫没有发现这个世界的虚幻。
一切都太真实了。
在发现这点后,韩渊更感到一阵后背发凉,他想,自己存在的世界又究竟是不是这样完全被捏造的虚幻?如果是,自己又该怎么去发现?
“你这几日好像总是心绪不宁。”白云鹤忽然问道。
韩渊回过神,发现白云鹤坐在窗台前看他,已不知看了多久,皎皎月光笼罩在白云鹤身上,像是披了一层洁白的纱,将人勾勒地无限柔情。
白云鹤眼中微有忧色,又道:“你有什么心事?”
韩渊问道:“你有没有过一刻怀疑,这里的一切都是假的?”
白云鹤闻言微愣,瞬间,像是明白了一切,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痛意,起身快步走到韩渊面前,将韩渊搂入怀中,很用力,搂得很紧。
韩渊猝不及防被他这样一抱,想挣开已没有力气。白云鹤忽然埋头在韩渊脖颈里,道:“对不起。”
韩渊道:“你对不起我什么?”
白云鹤道:“我总是后悔,倘若当年,我不让你涉险和我一同进入那座地宫就好了。”
韩渊道:“哪座地宫?”
白云鹤像是不止一次解释,道:“当年我要救我母亲,必须进入皇宫之下的神族大地宫,使用里面的聚灵阵法,你担心我的安危,陪我一起进入,在进入到地宫八十层时,我为了进入八十一层地宫拨动头顶星盘,不慎让一道法力击中了你,你便晕了过去,后来我虽将你唤醒,可自那以后,你便总是怀疑自己还在那座地宫之内没有出来,已经十年了,这十年来,每隔一段时日,你就会忘记我们的记忆,你的记忆永远停留在十年前的那座地宫里,这些年来我想尽一切办法,也曾试着再去那座地宫,看看你是不是有什么魂魄留在了里面,可是始终不行。”
他说得无比诚恳,又道:“丹青,对不起,可是请你相信我,现在都是真实的,我们已经从幻境中出来了。”
等等!怎么会是反的?
韩渊道:“当年明明是你被法力击中晕了过去,我是为了救你,所以才……”
白云鹤道:“当年那道法力确实是向我而来,是你,替我挡住了。”
韩渊道:“不对!你可有见到风邈?”
白云鹤微微松开韩渊,与他四目相对,点头:“见到了,一千多年过去,她即便留在世上,也只剩下了一缕残魂。”
韩渊一阵头皮发麻,强打着精神,厉声道:“好一个幻境,我还真是小瞧了!”早知道话能说到这个份上,他早该直言了。
他又道:“你记错了,这里的一切才是假的,白云鹤,我不管你在这里看到了什么,但我告诉你,你若是继续待在这里,你、我以及所有你想救的人都会死!不过,第一个死的肯定是我,我和你不一样,我不是修士,我撑不了多久了,你最好快点给我清醒过来,这里一切都是假的!都是假的!”
白云鹤眼睫低垂,似乎有些哽咽,他不断地温声道:“我知道,我知道你很痛苦,很多次了,每次你都是这样。”
韩渊道:“你先松开我!”
白云鹤听话地放开。
韩渊道:“我来这里有几天了,虽然找不到这个世界的怪异之处在哪,但有一点,白云鹤,你并不喜欢男人,我也不喜欢男人,很不喜欢,从现在开始,不要和我拉拉扯扯,不然,你一定会后悔。”
韩渊说得很认真,白云鹤不以为意,在他看来,这只是韩渊又一次失去记忆后的无心之言而已。
他道:“是我唐突了,这个时候,我还没敢表露心迹,你也没有说过接受我。”
韩渊转身往外走,白云鹤已经猜透了他的心思,道:“你想去杀了我母亲和弟弟,来证明这里是假的?”
韩渊不可置信,又听他道:“你不止一次这么做过了,前两次,你都伤到了花机。”
白云鹤接着道:“此外,你还刺伤过自己三次,刺伤我一次。”靠近韩渊,掌心捂住韩渊的腹部,道:“这里,每一次都刺在这里,留了一个很长的疤。”
韩渊迅速解开衣袍,看到那道巨大的伤疤时,理智已经在奔溃的边缘,冷静了好一会,开始问道:“后来呢?后来发生了什么?”
白云鹤道:“后来,神族和凡人又发生了一场大战,很多人都死了,你为此消沉了很久,好不容易,你从那场大战中走了出来,就把一切都忘了。”
“不可能!”韩渊厉声道:“许木生呢?他在哪?”
白云鹤一副早就知道韩渊会问什么的样子,道:“进去地宫前,你将他藏进了我的乾坤袋中,后来我的乾坤袋丢了,我们再也没有找到他,不过,他本来就是神族,即便他没死,恐怕这个世道也已不能容下他了。”
韩渊道:“你……”
也是,许木生的能力太明显了,白云鹤暗中早看了出来又有什么稀奇。
韩渊定了定心神,又听白云鹤道:“这一次,你好的时间比以往每一次都长,我还以为你好了。”
期望变失望,白云鹤的脸色是一种不可言喻的灰白,对他来说,绝望的不是爱人一次次忘掉自己,而是爱人永无止境地困在过去,永远痛苦、永远煎熬。
白云鹤拢好外袍,他知道今夜的二人一定都无法入眠。
韩渊一时有些无措,打算第二日走远一些,这是白云鹤的执念,这个世界围绕白云鹤开启,远处的世界要么不存在,要么就存在极大的破绽,只要他远离白云鹤就能知道。
白云鹤道:“你想远行,我会在这里等你,永远。”
又被白云鹤知道了?
韩渊问道:“我以前也这样做过?”
白云鹤点头。
韩渊道:“不过,我还是要去走一走。”
他这一走便走了几千里,奇怪的是,无论他距离白云鹤多远,这个世界的一切都是一样的真实,一花一叶、一粒微尘,都丝毫看不出有何处是假。
难道真的是他记错了?
他刚生出一丝这样的念头,便感到这念头在他脑中如春风野草一般疯狂生长,引起一阵剧烈痛苦。
不行,这里绝不是真实的!绝对不是!
韩渊随便拉了一个路人问了天临城的方向,直奔皇宫而去,皇宫护卫拦他,他一言不发,召起法术就打,打了半晌,已惊动了楚先,只见不远处一大堆人飞来,其中,楚先坐在皇椅上,董英、陈季一左一右拦在楚先身侧,有些惊讶地看着韩渊,陈季喊道:“贺丹青,你发什么疯?”
韩渊一脸桀骜,道:“楚先,你听说过天命吗?”
其余人都不明所以,楚先眉头微压,冷冷道:“你来找死!”
韩渊道:“我正是来找死。”
话音刚落,忽地一道极光落在眼前,正是白玉鹤。
韩渊了然道:“你果然跟着我!”
如果是白云鹤暗中跟着他,那周围一切的正常才能解释!
白云鹤道:“此乃误会,望陛下恕罪。”
说罢,不由分说拉过韩渊的手转身就走,走出一个安全距离,白云鹤才道:“抱歉。”
韩渊一甩手,道:“不必抱歉!你我之间,只能相信一个,信你还是信我?”
谁又不是只信自己?韩渊只觉得自己多余问这个问题,待要开口,忽然听白云鹤道:“我信你。”
韩渊道:“若是你信我,你就得相信,这一切都是假的!”
白云鹤道:“丹青……”
韩渊道:“你觉得你母亲真的会放下对你父亲的恨意?你觉得姬月是一个会甘心与你隐居世外的人?白云鹤!或者楚白?姬白?我要怎么叫你?你不觉得这个世界太美好了吗?你想要的一切都得到了,纵使看起来很辛苦,可是其实你根本没有废多少力气,所有的一切都在顺着你觉得合理又想要的结局发展!”
从前他不了解姬月,但是在白云鹤的执念里,通过那些细枝末节,韩渊自诩对姬月有了一点了解。
姬月这种人一定有着极强的执念,否则无法支撑她走过那些岁月,这样的人,除非有一天自己看开了,否则不会为了任何人放弃自己的执念。
白云鹤定定地看着韩渊。
韩渊道:“这里才是假的!你才是困在执念中的人,你可曾听过天命之人的传说?”
白云鹤摇摇头:“没听说过。”
韩渊道:“那不是传说,我告诉你,最后坐在这个皇位上的绝不可能是他楚先!世上有这个天命之人,我,巫师,生来就是要迎接这个天命之人出世的,若有人神之战,凡人之主只能是这个天命之人,那个人不是楚先。”
白云鹤道:“你不是第一次这么说,而我,我不信天命!”
韩渊道:“你可以不相信,我没有时间了。”
又道:“你昏迷之后,我对你施了同心之法,牵了一根宿命红线,虽是想救你,但我有私心,我想知道你的执念究竟是什么。”
“如今我都看到了,说实话,这是我第一次使用此法,还没太搞清楚这个法术会对彼此有什么影响,也许这里的一切都是受这个法术影响,让你对我……是我对不住你,出去之后你想要我怎么赔偿,我都依你,你不能再陷在这个梦里。”
白云鹤道:“这一次,你想怎么做?”
他虽还是觉得韩渊陷入在过去,但从不拒绝韩渊想要做的任何事情,只要韩渊想做,只要不危及他人,他全都奉陪。
韩渊道:“我要借一点你的法力,你不介意吧?”
白云鹤道:“但凡你想要,但凡是我的东西,便不是借,你不用还,你想要我的全部法力我都会给你,甘之如饴。”
韩渊道:“把你的手伸出来。”
白云鹤伸出手掌,韩渊一把握住,闭目念咒,忽然,白云鹤便感到一阵难以忍受的剧痛从骨心传来,为了不让韩渊担心,他死死咬着牙关,绝不发出一丝声音,另一只手背在身后,握紧成拳,手臂上早已疼得青筋暴起。
韩渊看出了白云鹤的强忍,道:“还需要一会,你忍一忍。”
白云鹤点了点头,满脸汗水滴落。
一炷香后,韩渊终于松开白云鹤的手,累得跌坐在地,白云鹤终于松了一口气,立马将韩渊扶了起来,使法术搭建了一张宽椅让韩渊坐了上去,宽慰似的道:“不够的话,我还有。”
韩渊喘着气,摇了摇头,累得不行:“我、我先歇一会。”
白云鹤在他身侧做下,呼吸也略有些急促,并不说话。
韩渊缓过气来,道:“进入你的执念之前,我特意用天眼查看过,那到法力在你体内散开了,我取不出来,话说这是你的执念,虽是你的执念,却也是被那道法力引诱,才将你囚禁在其中,既然是法,就一定有破解之道,我低估了此法,但我若要找,一定可以找到。”
白云鹤问道:“那你想怎么做?”
韩渊笃定道:“一定有一道生门,可以让你我都出去,可我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一定和你的执念相关,我不知你会放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