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非元神出窍时……在地下?
安陵眼前一亮,凝气护住伤处,由坐改跪,撅起屁股狗刨似的趴土。身旁挖出的泥团越垒越高,不知过去多久,面前终于清理出宽约一尺的坑,这才得以窥见繁琐法阵的一隅。阁中夫子教常识时讲过,雕凿凹槽,填埋朱砂,表面封以融化的琥珀,凝固后便是能支撑成百上千年不朽不灭的阵符。除非修为远在布阵者之上,否则强行破阵实属无稽之谈。
那该怎么解?当时她在课上这么问了,夫子却不答,只说日后另行传授。不得已,她偷偷跑去请教那时还被她称作先生的玄离,后者沉吟片刻,说,想弄坏一驾马车,其实少钉一个马蹄铁就好了,不需要将车子完全劈成两半。
回忆在脑海中闪过,安陵盯着错综复杂的阵符陷入思考。
马车……马蹄铁……
意思是未必非得“损坏”,不是正常运作就可以?
就像她也不懂通灵阵的每一个符是何用途,但只要不错不漏地记下,再以自己为阵眼复刻出来,照样能放大感知、强化对灵的操控。这石板上的符远不比封神台那些玄奥,虽依然看不懂,不过照抄还是能做到的。思及此,安陵伸出右手,挤一下伤势较轻的中指,血珠争先恐后冒出来,被她蘸着在左手背上一笔一划临摹阵符。
其实书上说用妖兽的精血和皮毛效果更佳,可惜眼下没这个条件。
形状、大小、间隔、顺序,逐项确认无误后,安陵把左手按在石板对应某处,小心翼翼放出以通灵阵作为载体的神识,示意自己无害的同时尝试与法阵沟通。
来者何人?
我、我是你的一部分。
有何凭证?
您瞧我这符,尽管弱了不少,是不是与石板上那些完全一致?并且符上气息,是不是与您其他部分极为相似?
是吗?
是啊,我原本就在这里,您没发现而已,现在我来认祖归宗了。
……
以上只是形象点的说辞,在安陵感知中,这法阵像一条汹涌的河,经她凝神引导,河水短暂迟疑后绕过原本阵符,从左手改道穿行,成功将自己融为一条支流。灵气在经脉里横冲直撞,有些还逸散进皮肉,针扎火烤似的,不过几息之间,额前碎发已经湿透了,一缕一缕糊在肌肤上。然而安陵生怕引起法阵察觉,只能一动不动咬牙硬抗,垂在身侧的右手握成拳,捏出满掌黏腻。
河水逐渐平静,眼看情形与所料不差,她突然运转心法,使得经脉逆行、灵气倒灌,法阵因这贸然出现的差错瞬间陷入停滞。喀拉喀拉,失去外力约束,石板自行向两侧打开,露出一个黝黑洞口,浓郁的水属灵气扑面而来。
安陵深吸气,不甚熟练地掐个避水诀,纵身跃入其中。
须臾,被冒名顶替的阵符再次亮起,法阵找回平衡自发流动,石板重新合拢。
……
与此同时,远在千里之外,玄离忽然皱一下眉,抬头眺望天边,喃喃自语道:
“居然破了阵法……”
南枫神色凝重:
“什么阵?重要吗?”
“太白灵脉不是融入一条地下暗河么,战后我担心山上灵气太浓,所以封了几处外泄的口子。”玄离啧一声,利落挽个剑花,甩净了赤色长剑上滴滴答答的血,“结果安陵不知怎么钻进去了,许是贪玩吧。”
“安陵?你新收的小徒弟?”
“是,让你诊过脉,全身经脉重塑的那个。”
“哦,有印象。”南枫点点头,又稍稍眯起眼,“近况如何?”
“观察了她三年,除去煞气重一些,倒没发现可疑之处。”
“我记得当时摸她骨龄约莫十岁,那如今应该也才十三四?这年纪能破你的阵,说出去恐怕没人会信。”
“安陵与我同修一套心法,学的也是水行,或许是气息过于相近导致阵法误判。”玄离叹口气,“等过段时间再抽空完善吧,事太多了。”
“即便是同源,想破阵也没那么容易,看来至少脑子不笨。”南枫揶揄道,“难得找到的好苗子,不怕溺在灵脉里爆体而亡吗?真担心了就回去看一眼,这边我先盯着。”
“无妨,左右有朔榕在,出不了大乱子。”
“也是。”
南枫淡然一笑,将视线投向不远处,笑意便迅速消散了。他注目的方向有一片紫竹林,竹影婆娑,风吹叶响,唰啦唰啦起伏着,更为这片繁茂增添清幽宁静之感。
然而若细细看去,却能发现竹上密密麻麻串着无数尸身:少部分瞧着新鲜,血还能沿竹竿流入土地,大部分则腐烂已久,或泡发得不成人形,或开膛破肚四肢残缺,稍一动便有皮肉簌簌往下掉。更骇人的是,哪怕被高高串起,其中一些仍在以诡异的姿态动弹,甚至挣散了肋骨掉下来往外爬。南枫神色如常,一道诀甩过去,地下又窜出几颗竹笋,猛地拔地而起形成牢笼,将那几段散尸困入其中。
做完这些,他取出一块巾帕,漫不经心擦着手。
“鬼气太多,杀的赶不上聚集的,这样养蛊迟早养出个鬼王来。”
玄离收起剑,望一眼腥臭浑浊的滔滔河水,动手挽高衣袖。
“我去炼度鬼尸,水源交给你。”
“想换也换不得,我又不会离魂生化之术。不过之后你有何打算?”
“清理完这处,还有颍川和……”
“别装糊涂,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南枫将巾帕塞入袖中,又取出一只麻袋挥手抛至半空,袋口斜向下源源不断倾倒黏土,“当年就是如此,人间惨烈,亡魂怨念深重,以致鬼气煞气不散阴邪作祟……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你比我清楚。”
玄离抿一下嘴,神情肃穆。
“魔灾。”
“若需药阁援助尽管开口,既然同为五阁,这便是分内之事——但我能力有限,只能做到这一步了。”南枫也跟着叹气,“毕竟事关三界,该怎样布局谋划寻找应对之策,到头来还得靠你。文铎那边……”
“五阁现在不能内乱。”玄离打断他。
“行吧,你说了算,我从命便是。”南枫笑笑,“不过也不必勉强,文铎觉得他行,那你就别掺和,让他自己折腾去。像以前那样躺在太白山睡大觉不好么?都是做师父的人了,总这般不管不顾往外跑,闹得弟子们像是山里的野竹笋,风吹日晒自己就能成材。”
玄离默不作声,揉了揉眉心,边在手上结印边往紫竹林走。见状,南枫再度叹气,挥停装黏土的法宝麻袋,口中念念有词地对着大河掐起了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