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哈哈,娘子最会说笑,谈什么恩不恩的,过去之事就让它过去了。今日权当你我初遇,以后来长安城,咱们把酒言欢……”
“李舍人,我阁中弟子所言,似乎和你讲的故事不太一样啊。”
窗外晃过一道颀长身影,优哉游哉踱到门前,折扇一下一下敲着掌心,蓦的展开又合拢。安陵瞬间挺直了脊背,下颌不自觉抬高,五官都雀跃着飞扬起来。
“先生!”
玄离朝她点点头,眼神却落在衣着华丽的男子身上,眉梢上挑。李少君陪着笑打哈哈,躬身退立一旁。
“仙君怎的得空到这边来?”
“忙不在一时,听说安陵醒了,我过来看看。”玄离飘忽走近,抬手揉了揉女孩的发顶,“身子如何,有哪里不适?”
嗯哼,安陵撇撇嘴,先是倨傲地睨那人一眼,旋即仰头绽开笑容:
“小伤,不碍事,都有气力与奸商聊了许久呢。”
玄离噗嗤笑出了声,目光转向李少君,桃花眸意味深长地半阖着。后者神色微变,正欲张口,却听他幽幽评价:
“嗯,奸商,倒也没说错。”
李少君急忙接话:
“仙君先前的提议,且容我回去与门人商量一番,等准备万全了再定不迟。时候不早,就不打搅小娘子了,在下告退。”
玄离略微颔首,朝外面使个眼色,守在门口的楚仪清便侧身让出去路,李少君长揖再拜,几乎称得上落荒而逃。三位至亲之人都在身边,安陵无暇顾及其他,连碎发都洋溢着喜悦,却偏要叼唇装出不在乎的模样,矜持道:
“我一切安好,先生快去忙吧,莫要耽误正事。”
“正事?正事就是来看你。”
玄离笑吟吟的,搬来张圆木凳扶膝坐在一旁。
“辛苦楚林,这边交给我照料吧,和你娘出去散散心。”
“阁主,且让她休养几天——”
楚仪清显得忧心忡忡,等那端话音刚落便立刻出声阻拦,不料回应她的不是玄离,而是顷刻间笑意渐淡的安陵。女孩错开视线,低头摆弄起腕上的珠串,冷不丁开口:
“早或晚,有什么分别呢。”
屋里陷入沉寂,妇人哑口无言,立在原地蠕动几下嘴唇,神情极为复杂。见状,楚林用力叹气,牵起母亲的衣袖强行往门外拽。一次、两次、三次,步摇轻颤,妇人终于迈出一步,再跟一步……楚仪清的身影就这样慢慢消失在拐角。
估摸着他们走远了,安陵停下拨弄黑晶石的指尖,毅然昂首与仙者对视。
“先生要聊什么?”
“与郦姜有关。”
“嗯,猜到了。”
玄离捏着合拢的纸扇敲打几下,说:
“在那之前,我想先听听你口中的故事,就从你们离开太白山谈起吧。”
安陵皱起眉,整顿一下思绪,继续转动念珠娓娓道来:
“我们设法寻来辆驴车……”
她讲述了连日来发生过的一切,包括郦姜有意和萧寅结好、而她则私下与元仲卿接触的种种细节,只是略过那盒本应给她却落在郦孝友手里的饴糖。玄离认真倾听,偶尔点头鼓励她继续说,等到女孩断断续续说完,他沉吟片刻,字斟句酌询问:
“交给你的那枚乌木簪,是你自己想转赠郦家郎君,还是郦姜言语暗示,抑或者——”
“我自愿的。”
听她如此回答,仙者不置可否,勾起唇角轻笑。这一笑却激怒了安陵,她语气陡然尖锐,大声说:
“阿姊不是那样的人!”
“是么,你当真这样认为?”
“我们朝夕相处三年,没人比我更了解她。”
“可我还什么都没说,你在反驳什么?”
“……”
安陵浑身发抖,霎时锋锐的眼神逐渐酝酿出一股愤恨,却抵死咬住牙关不肯开口。玄离平静注视着她,声音模糊了淡漠与悲悯的边界,听起来有种别样的冷酷意味。
“知道郦姜为什么没能赶去救你们吗?因为她正在赴宴,收到传音后情绪激动,当场要替父报仇。”
“那个凡人萧寅,眼疾手快拿下小郎君为质,逼迫她不得轻举妄动,同时派出人马去追杀你。郦姜怯懦,生怕用仙法时误伤胞弟,竟真被他牵制住了。”
“如此还不算完,郦家郎君无知者无畏,又伺机掷出你给的簪子试图自救。结果这一击当场炸死三十余名凡人,若非李少君及时出手,逸散的术法足以吞没半座长安城。”
他每说一句,女孩的脸色就更苍白一分,整个人看起来摇摇欲坠,但恐怖的眼神却仿佛随时会拔刀杀人。补充完她不知情的那些事,玄离嘘声长叹:
“你明明比谁都看得清,却非要蒙骗自己吗?”
“滚。”回敬他的只有从牙缝里挤出的嘶吼。
仙者偏头打量她,忽然再度叹息,取出一枚药丸塞入她掌心。
“撑不住了就含着这个,能顶一阵,我去喊人。”
眼前又开始忽明忽暗,显然已经绷到了极致。安陵硬憋着气点头,等余光瞥见玄离跨出房门,她晃了一下,眼疾手快把药丸拍进嘴里,然后轰然倒在榻上呕出一滩污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