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不是个属狗的。”楚林看得直摇头,一本正经道,“我娘说了,吃饭需细嚼慢咽,不然有辱斯文。”
可是她很饿,饿极了谁还讲斯文?她盯上被男孩扔掉的鸡腿骨,一阵肉痛,恨铁不成钢地把骨头捡回来,嘀咕道:
“太浪费了,不吃给我啊。”
谢家规矩多,残羹剩饭也不是谁想吃就能吃,须得是主人开恩赏赐下来才能碰,安陵就曾因收拾宴席残局时偷吃挨过打。好在玄离宽厚,她瞧着通灵阁不像是有这种计较的地方,这才敢壮起胆子捡鸡骨头啃。
她边啃边警惕四周,见果然无人管束,便高高兴兴地盛饭夹菜埋头苦干,风卷残云般扫光所有。瓷盘被舔干净了,亮得能当镜子用,桌上不见一粒饭渣,也不见一块碎骨碴。她吃饭极快,动作又轻,仿佛唯恐惊动谁似的,旁人各顾眼前,竟没有一个注意到这边。
某种意义上来说是位奇才。楚林思及从小受过的管教,斜眼睨着此等粗鄙行径,暗自咂舌。
整顿饭一言以蔽之,就是“没见过的肉、没见过的菜、没见过的点心、没见过的果品”,恨不得多生几张嘴多分几个胃,把每道菜肴吃够方才罢休。
正因如此,当安陵觉出饱腹感抬起头时,终于惊觉列席者已散了个七七八八,上首三人皆不知去向。楚林倒是讲义气,一直守在旁边,待她长吁一声、揉着肚子打嗝时递来一杯水,笑着问:
“吃完了?”
“唔唔唔。”小郎君真是个好人。
“你答应帮我收拾碗筷的,可不许反悔。”
……收回前言。
偌大一个残局,自然不会全由两个孩童收拾,堂中器具分门别类交给不同的人打理,最终分到他们手里的只有一小筐白瓷碗。出骨殿时,二人遇见了负责安排的楚仪清,楚林立即飞扑过去扎进她怀里,妇人亦用手帕为他擦脸,絮絮叨叨叮嘱穿衣。
安陵默然,抱着竹筐站在阶下凝视二人相拥的身影,被习习凉风激得又是一哆嗦。
待说完话,妇人含笑催促早早就寝,男孩不以为然地摆摆手,拉着她小步直奔公厨屋后的温泉。
夜深露重,屋外比她想象中还要冷一些,温泉蒸腾起水雾,初裹在身上还是暖的,时间一长却化作水珠渗进衣物里,一片潮寒。楚林好像丝毫未受影响,甚至上下眼皮直打架,蹲坐的身体微微摆动,显然是水足饭饱后困意翻涌。安陵看了眼竹筐,用手肘捅捅身边之人。
“不然你先回屋睡觉?这里可以交给我。”
“呃、好,嗯……”
楚林半梦半醒间点头,慢慢悠悠站起身,又打个哈欠,摇摇晃晃往屋舍方向走。
天色越来越晚,寒意越来越重,月光洒在身上也是冷的,全身骨骼都在打颤。安陵咬紧牙关加快了涮洗动作,双手却不受控制得抖,抖着抖着,一个瓷碗不慎滑落,四分五裂的脆响格外刺耳。
喀拉——
池边嵌有发光的石头,光线不弱,足以照亮脚下方寸之间,大大小小散落一地的碎瓷片格外扎眼。
如此明显,姑且放一阵,应该不会有过路者被误伤吧?
她拢起哆嗦的手哈出一口热气,咬咬牙,决定等明日清晨再来收拾。
太冷了,实在太冷了。安陵将清洗完毕的一筐瓷器送至公厨,甚至没余力应付值守弟子的夸赞,只顾得上一路小跑奔回自己庭院,连鞋都来不及脱,整个人滚到床上缩成一团。捂了一会儿,女孩犹觉不够,又披着被子爬起来,翻出所有像是能保暖的衣物堆在床上,一股脑全卷进被褥里,终于找回一点温度,思绪却仍是乱麻。
通灵阁不签卖身契,给那么丰盛的饭吃,做工还轻松,已是恩情大如天。可她没想到仙山竟比外面冷上太多,夏天尚且如此,冬季又该怎么过?若明日去求楚姨,说不定能额外领一些御寒衣物?再不济……
安陵摸出怀中玉佩,依依不舍地亲了亲,抵在心口。
这玉不知能卖出几分价钱。
万籁俱寂,黑灯瞎火,房间内响起一道微不可闻的叹息。
“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