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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番外·不完美情人[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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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天的薛珅完全没有心思工作,恨不得每隔五分钟就发两条消息问候一下张涛。尤其是在班级群的合影里发现他和姜凡坐在一起之后,薛珅甚至头脑发热地打了个电话过去,却在接通后又觉得自己这样实在是太没道理,支支吾吾地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最后只给他留下一句“外面天气冷,早点回家”。

这次来杭州招生之前,薛珅又从张涛口中得知姜凡也会回来,三所高校的招生组还意外地将酒店订在了一起。这让他生出一股相当不祥的预感,当然不只是由于自己最后一年的招生工作恐怕会不太顺利,还是因为姜凡的到来必然会增加自己与张涛之间关系的不确定性。他知道这防不胜防,却仍然会在看过张涛手机里弹出的消息之后,拒绝把姜凡发来的那两条标为未读。

但薛珅做事总能成功的一大原因在于他拥有不惧风险的勇气和极强的执行力。趁着张涛被自己带在身边工作的机会,他干脆把姜凡约了过来,当面谈判林羽的去向问题。一是想从姜凡开出的条件推测清华招生组的工作已经进行到了何种程度;二是要借他经验不足的劣势来衬托自己的专业性,让林羽心中的天平继续向北大倾斜;三是为了亲眼目睹张涛与他相处时的一言一行,以此确定张涛对他所怀有的态度和感情。

薛珅只觉得这和自己平时在代码里找Bug的体验没什么两样,一个还没修复成功,另一个新的又诞生了。他不只为张涛对姜凡明目张胆的偏袒感到失望,还因李想的出现而产生了别样的危机感。他强迫自己沉下心去处理眼前最重要的招生工作,直到晚饭时间才给张涛发去了一条消息,让他来房间里陪自己。结果张涛不仅没来,甚至连一句回复都没给他。

直到第二天上午,他积累了一夜的焦躁和不安才因林羽的到来而达到了顶峰。薛珅若无其事地带他完成签约流程,向他询问了姜凡的房间号,便出门去找人兴师问罪了。他来得也相当巧,爬上十二层楼之后,刚好撞见了从姜凡房间出来的张涛。

“不去我房间,倒是往他的房间跑?”薛珅对自己的不满不加以分毫掩饰,尽管他没能占据任何立场,也没有任何理由去指责张涛的偏心和不公。他们毕竟不是真正的恋人,他时刻都在提醒自己别被虚幻的美好所蒙蔽,却仍然清醒地,不受控制地走向沉沦。

可令他始料未及的是,他甚至连这虚幻的美好都将无法拥有了。

被笼罩在他影子里的张涛抬起头:“我们别再维持这种关系了,到此为止吧……薛珅。”

薛珅不知道自己以出差为理由离开杭州算不算是一种逃避。高考成绩发布的那天,他就应该前往温州或者宁波。可他却以杭州也需要有经验的人手为借口,推脱了带队老师下达的安排,尽自己所能地陪伴在张涛的身边。

然而张涛并不需要他。

薛珅不敢给自己留下任何仔细思考这件事的时间,如果高强度的工作也不足以麻痹撕心裂肺的痛楚,他就只能重新依赖于已经戒断了两年的焦油和尼古丁。薛珅已经记不太清,他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失去主宰自己喜怒哀乐的权力,将一颗活生生跳动着的心脏拱手奉上,任凭另一个人处置,哪怕它有可能被肆无忌惮地宰割。张涛的一句话就能使自己溃不成军到落荒而逃,他甚至都不需要再开口,只要稍微流露出一点主动的意愿,自己就又甘愿连夜驱车三百多公里回来见他一面。

“……而且我也没来得及向你道歉,还有……道别。”

“你太痛苦了……我不想再看你这样痛苦下去。”

“薛珅,你说得没错,我的确对你不公平。”

“可我无能为力……”

“对不起……薛珅。”

“我看不透你,也不懂你。”

他的一字一句都在归还着薛珅的自由,却又一分一寸地剥夺了他仅存的自尊。在这一夜,永远完美无缺的薛珅终于破碎不堪;永远拥有一切的薛珅终于一无所有,永远战无不胜的薛珅终于一败涂地。

在这场长达两年的爱恨痴缠中,他并非从来都没有设想过此般不圆满的结局,甚至早就察觉到了这些极有可能降临在自己身上的不幸。可薛珅无所畏惧,只要还存在一丝机会和一线可能与张涛长厢厮守,他就绝对不会放弃,哪怕成功的概率已经低到与纯粹凭借运气的赌博无异。

事到如今,薛珅再也没有什么能够失去的了。他终于可以一边流着泪,一边撕碎虚假的皮囊,向张涛展露最真实的灵魂,却再也没有资格去说一句“我爱你”。

他将打火机和香烟都留给张涛,还连带着一部分过去的自己。小腿传来一阵阵痛感,薛珅却仍然将步伐迈得飞快,不敢有半分迟疑,这才留下了一个不曾回过头的背影。

看到来电显示上出现张涛的名字,薛珅不免感到一阵恍惚。

各自后退半步的距离不足以使他们形同陌路,却也让“朋友”这个词单薄到无法彻底描述他们之间的关系。分别之后的四个月里,他们并没有彻底断了联系,却也没再见过面,说话的次数同样寥寥无几。

一次是离别的当晚,航班落地之后,他发去了自己的定位:“我到北京了。”

另一次是他到旧金山时,陈希仗义地前来接机,他发送了一张两人的合影。

最后一次则是张涛主动发来一张推免系统的截图:“我保研了。”

薛珅完全没有料到,时隔一个月,他们的再次联系竟然是以电话的形式。从听到铃声到接听电话,他花费了大约三十秒钟的时间,思考是否要接电话耗时一秒,余下的二十九秒全都用来做好再一次听见那道声音的心理准备。

“薛珅,能不能请你帮我……”

“当然可以啊,张涛。”

薛珅本能地,没有丁点迟疑地答应了他,一如过去这些年里的许多次。挂断电话之后,这颗天才的大脑才忽然反应过来,自己甚至还不知道要帮什么忙。但是薛珅不觉得这有什么所谓,哪怕他也并不明白,这究竟是因为他依旧自信到认为自己无所不能,还是因为他仍然爱张涛爱到可以为他做任何事。

在从北大到北航四十分钟的车程里,他以为这些问题都已经不重要了。可当亲眼看见车窗外张涛的身影,薛珅还是无法抑制住想要拥抱他的冲动。但两个不再任性的大人只是对彼此客气地问了声好,用最礼貌的寒暄去粉饰无论如何也理不清的两两相欠和斩不断的纷乱情丝。

在一阵不长不短的沉默之后,张涛不太放心地叮嘱道:“你对李想客气一点,别像上次那样。而且他……知道我们之前的事了。”

这件事对薛珅来说倒是无可厚非,他只是感到惊讶:“你告诉他了?”

“是他自己发现的。”张涛不打算再解释更多,薛珅也没追问下去。

张涛翻了翻口袋,将周浩的校园卡留在手里,又把自己的卡递给了薛珅。两人一起刷过门禁之后,薛珅低头看了一眼卡面。上面的照片是张涛高考报名的时候拍下的,十七岁的他在学校像素堪忧的镜头前留下了一个腼腆的微笑,比薛珅记忆中的样子还要模糊不清。

“薛珅大神也这么说,你们相信了吧。”周浩的话明明非常中听,薛珅却无法因他言语中对自己的尊敬和肯定就忽视他望向张涛直白又炽热的目光。

“我们一直都相信你啊。”张涛摸了摸他的脑袋,这副驾轻就熟的样子更让薛珅感到不太舒服。张涛却浑然不觉,只是问他道:“老师在帮我们借超算了,需要再等等吗?”

“那倒不用,不过我们几个应该费劲。”他不是没有旁观过张涛与其他同学和朋友们相处的时刻,却从没见过他主动以这样亲昵的姿态去安抚过什么人。薛珅很难去形容自己胸中一瞬间翻涌而起的情绪,他的视线从两人身上移开,短暂地落在了不远处的李想脸上。这个曾与他有过一面之缘的青年对他点头致意,藏在玻璃镜片后的眼神却不像他所散发出的气质那样温和而谦逊。

这一次的气氛远远不像他们上次见面时那样剑拔弩张,总能在任何社交场合下游刃有余的薛珅却感到十分不自在,因为这间寝室里根本就容不下第四个人的存在。他若无其事地提议道:“我觉得应该再叫一个外援,要不问一下陈希有没有空?”

如果他与张涛还像从前那样亲密,应付这样一对二的局面自然是易如反掌。如今的薛珅自认为不再被命运所眷顾,也因此而丧失了肆无忌惮的狂妄和底气。但他能走到今天,凭借的又怎么可能只是天命,有条件的时候就利用条件,没有条件的时候则创造条件,这才是他一贯以来的行事风格。

这里还需要一个与他身处同一阵营的“第五人”。尽管还有资格出现在这里的另外两个人与他们在场的三人一样,都对张涛怀有不单纯的心思,但陈希一定是相对来说威胁更小的那个。他毕竟是最名正言顺的“朋友”,无论是对张涛而言,还是对薛珅而言。

挂断电话后,张涛略遗憾地表示:“陈希在忙他导师的项目,已经在实验室住三天了,实在抽不开身……”

薛珅读懂了他看向自己的眼睛,此时此刻,他们所犹豫的是同一件事情。

在薛珅还没彻底权衡出是否要邀请仅剩的唯一人选之前,李想就用最轻描淡写的口吻戳破了他们尽在不言中的深意:“姜凡呢?不问问他吗?”

“好啊,那就问一下他有没有空吧。”即使这并不是薛珅想要的结果,他还是没有流露出一星半点的不快。从几个月前与李想的第一次见面起,他就再也不曾轻视过这个与张涛朝夕共处了三年的室友。而在这一刻,薛珅忽然意识到,自己还是小瞧了面前这个看似没有一丝锋芒的青年。

“上次见面的时候太匆忙,没来得及自我介绍。”在张涛慌张无措的注视下,他主动朝李想伸出一只手,脸上的笑意却不达眼底,“我是薛珅,张涛的高中同学。”

李想回握他冰冷的手掌,配合他一起完成了这场既体面又多余的作秀:“李想,张涛的大学室友。”

“这些话都是张涛教你的吧,建议你少说多做。”见了姜凡这副一以贯之不给任何人好脸色的样子,薛珅终于可以断定,把他叫来也没那么糟糕。二对二的理想状态虽然无法实现,但一对一对二的局面要好过一对二。薛珅本就已经腹背受敌,多姜凡一个也不算多,而且他还能帮自己吸引些火力。

五个大男人无论如何也没办法挤在四张狭窄的单人床上睡个好觉,只能轮流去床上休息。薛珅在这一点上颇有先见之明,他刚给几人分配完各自的任务,还没做什么实质性的工作,就说自己昨晚熬了夜,需要先睡一会儿。然而那张空床还没来得及铺被褥,只有一张孤零零的床板。剩下的三张床里,他自然应该睡在张涛的那一张上。

空床理所当然地被分配给了姜凡,他有点洁癖,一向不喜欢用别人用过的东西,这张许久没人住过的床给他刚合适。不过姜凡所表现出的洁癖症状似乎很有针对性,他不会和张涛以外的任何人分享自己这张床铺,与此同时,他也不太想去张涛的床上休息,因为那上面这几天还有薛珅在睡。

因此,在这不分昼夜的八天里,薛珅只睡张涛的床,姜凡只住自己的床,李想和周浩大部分时候也在自己床上休息,如果被张涛占了,那他们就会借用对方的床。张涛则是五人中唯一一个把四张床睡了个遍的。想要休息的时候,哪张床铺还空着,他就会选择哪一张。薛珅也通常会试图把两人的休息时间错开,这样张涛就总是能睡在自己的床上。

同时清醒的时候,几人都在一门心思地埋头计算数据,除了工作内容之外,并没有什么多余的交流。这在很大程度上减少了明争暗斗的频率,也让薛珅能稍微多出些时间去享受与张涛之间仅仅作为“朋友”的关系。

在取得一次较大的工作进展之后,五个人难得一致同意稍作休息,一起吃顿午饭。虽然又是点外卖,但他们先前就连用餐时间都是交错开的。

“大神们毕业之后都打算去哪里继续深造呀?”周浩至少还要在北航待三年,只能听听别人的去向来过一把干瘾。

姜凡不习惯在吃饭的时候聊天,便不想多说:“还不清楚,正式的申请流程要十一月才开始。”

“你也去美国?”薛珅对姜凡所提出的时间点相当熟悉,毕竟他早就做好了一切前期准备工作,不久前还和几个目标院校的导师套了磁,现在也正在等待着十一月的网申系统开放。

“嗯。”姜凡只是简单地应了一声,就继续沉默下去。

周浩完全不介意他的冷漠,只是略微遗憾地摇头道:“我们是没机会了。在北航读本科,学的又是物理,有10043禁令在,就不可能去美国读Ph.D。”

“那你们想申什么学校?”张涛能看出姜凡不愿意多聊,便对着薛珅问道。

姜凡却抢过话头,率先回答了这个问题:“首选是MIT,也会试试Caltech和斯坦福。”听他开了口,张涛的头连忙又转了回去,薛珅差点被自己还没来得及说出口的话噎着。

李想也加入了他们的谈话:“全美物理专业排名前三的高校?”

姜凡只是对他点了点头,连“嗯”都没有。

张涛还没来得及发出什么感慨,薛珅便开口了:“我也会申MIT和斯坦福,排名靠前的那几所……‘哈耶普斯麻’都会申请一下,收到Offer之后再选。毕竟是接下来要生活五年的地方,总要多做考虑。”

在脑海里把这些从幼儿园起就耳熟能详的校名过了一遍之后,张涛忽然又觉得自己没什么好感慨的了——他好像没资格感慨。人与人之间的道路是不同的,他早在高中时就已经意识到了这一点。

生产队的驴也不能每天作息颠倒着连轴转,在小有成绩的这天里,五人不止一起吃了一顿午饭,夜间还出现了床位不够用的情况。张涛的工作进度要稍微慢于其余四人,他便每天都会成为最后休息的人之一。今天所有人心情都放松了些,早早就犯了困不说,睡得时间还比以往要久。张涛想要休息时,四张床位很不巧地都被占着,他就只好先在桌上趴着小憩一会儿。

直到皮肤又感知到熟悉的触感,是薛珅站在他身后,用略微粗糙的指尖戳了戳他的后颈:“上去。”

他以为是薛珅决定起床,把床位让给自己,便朦胧着一双睡眼爬上床铺。可是在陷入深度睡眠之前,他先一步陷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这让他的困意荡然无存,压低声音道:“……薛珅?”

“一会儿就好……”终于不用依赖着枕头上留下的头发气味缓解焦虑,薛珅收紧环在他腰间的手臂,将脸埋进他的颈窝,深吸了一口气,才轻轻吐出一句从未对他说过的话,“……我想你。”

张涛再次闭上眼,将手掌覆上他的手背,用掌心的温热和无言的寂静去回应他近在咫尺的思念。

在良久的黑暗和静默之后,尽管薛珅仍然不满足,却还是在心里告诫自己应该起身下床。在离开之前,他趴在张涛耳边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你怎么还留着我的烟和打火机?”这是他从张涛的抽屉里找订书器的时候发现的。

张涛果然没睡着,他轻声回答:“……要还给你。”

“不用还给我。”薛珅的胸膛紧贴着张涛的后背,他不知道这是不是凌晨时分的错觉,但两颗心脏跳动的声音逐渐合成一道,正在无限趋于同频,“……永远都是你的。”

在大四学年剩下的时间里,两人还是不常见面,但聊天的频率要高于以往,内容大多是对日常生活的分享。这仿佛与大一暑假前的半年没什么不同,他们也默契地闭口不提那两年荒唐的过往,就好像一切真的从未发生过。

美校博士申请的面试环节在二月份陆续结束,薛珅九申九中,这样的大满贯自然应当发布在社交媒体上来昭告天下,他的Offer数量刚好还能凑足一条朋友圈的九张图。可是直到四月,他都迟迟没有发布自己的好消息,这并不是因为他尚未决定要把哪一张Offer放在中间位置来代表自己的最终去向,而是因为他甚至还在犹豫着是否要在遥远的大洋彼岸度过未来五年的时光。

从势在必得到奢求“万一”,薛珅看似已经在四年里改变了太多。可是在从前者到后者的转变中,根植于其中的却是他持之以恒的勇气和始终不渝的爱意。他知道,自己正在和张涛一起修正他们曾经走偏的道路,当年的错误被他们拖得太久才去弥补。但如果还有一线希望的话,他想要的仍然是最为热烈而纯粹的爱,就像他给予张涛的那样。

薛珅并不确定他们是否还拥有成为恋人的机会,他所能确定的只是,如果张涛说自己愿意,他就不会产生半分犹疑。可若是真的能够如愿以偿,另一个新的问题就将接踵而至——他绝对无法忍受与自己深爱的人分居异国长达五年。

在不得不接受即将逾期的哈佛Offer时,薛珅也难免为数月来的自以为是和浮想联翩感到无奈。张涛根本就没流露出半点想与他在一起的意愿,他却仍然把这一丝微弱的可能性纳入自己的未来,甚至甘心为此放弃用四年艰辛所换来的前程。他一边自嘲地叹了声气,一边在申请系统里点击了Accept。

北航的毕业典礼开在六月中旬,薛珅的论文答辩工作还没结束,所以他便没能出席……当然,最重要的原因还是张涛并没有邀请他前往。他大约能猜出张涛的想法,既然请了一个人过来,那就没有理由不请剩下的人,三个高中同学和两个大学室友凑到一起,不一定又要惹出什么乱子,索性便谁都不请了。于是薛珅在当天订了束鲜花,人虽然没到场,心意总要送到。

薛珅自己则有院级和校级的两场毕业典礼要参加,他请张涛出席了前者,场面不像后者那么官方,仪式简短而精致,气氛温馨又活泼,还颇具元培学院多元开放的特色。作为优秀毕业生上台致辞的时候,薛珅也能一眼就在不算宽敞的观众席里找到张涛的位置,朝他的方向点头致意。

当然,薛珅所能看到的不只有对自己挥手的室友们和张涛。他们前方坐着的林羽正举着手机录像,帮忙记录下这一段珍贵的画面;尹晟和许彰分别帮薛珅抱着至少三束鲜花,上半身被挡得只露出两颗脑袋;沈以暄和陆晨悦戴着工作牌,扛起相机霸占了角度最好的机位,势必要为他拍出一张刊登在头条封面的照片……还有很多同样被他帮助过的学生,他们都坐在台下,见证他光芒万丈、无比耀眼的时刻。

“‘尚自然展个性,化孤独为共同’,在初到北大,初入元培的时候,我并不能理解这条口号的后半句。”薛珅的语气顿了顿,他再次环视观众席上一张张熟悉的面孔,挺直脊背微笑道,“但是现在……我可以了。”

博雅塔会在重要的日子里彻夜长明,学生毕业自然算是一件大事。盛夏夜晚的未名湖微波荡漾,塔身明亮的倒影在水面上破碎着涌动。看向张涛被灯光映亮的侧脸时,薛珅仍然感到心跳加速,他甚至还有些恍惚。毕竟在四年前的冬夜,与张涛并肩站在此处的他以为,他们的未来里还会有很多个这样的时刻,从没想过下一次就将是最后一次。

薛珅再一次牵起了张涛的手,却在拉到身前的时候才发现学士服没有口袋,两只手只能僵在空中,牵着也不是,放下也不是。

张涛却忽然笑着问他:“这都夏天了……还需要帮你暖一下吗?”

“不需要,我只是……”薛珅的心脏漏跳了半拍,“想和你这样。”

张涛顺从地将手指伸进他的指间,就这样与他在人群中光明正大地十指相扣:“今天你的室友们跟我说,他们觉得你很了不起。”

如果薛珅有一条尾巴,那它一定会在此刻高高地摇晃起来:“我当然了不起啊……不然为什么选我作为学生代表发言。”

“但他们的理由不是这个。”张涛望着他眼中自己的身影,“他们说,没想到你能坚持四年,毕业带回来的人和大一带回来的居然还是同一个。”

薛珅抿了抿嘴唇,分外认真地沉声说道:“……那是因为他们认识我太晚了,所以才认为我只坚持了四年。”

张涛为这番话愣了神,他垂下头去,盯着两人紧紧交握的手、薛珅学士袍边角的花纹和未名湖畔及脚踝高的绿草,却唯独无法再去直视这样一颗赤诚的心。

本科毕业的暑假,四人都回了杭州。这是学生时代最后一个无忧无虑的长假,他们相聚的次数却屈指可数。薛珅即将出国时,四人又在萧山机场见了一面。他的航班将在第二天一早起飞,于是他打算前一天晚上就在机场的酒店里过夜,父母和朋友们也都在此与他道别。

推门离开之前,姜凡回头望了一眼沙发上还没起身的张涛:“不和我们一起回去吗……张涛?”

“走啦走啦……”陈希拍了拍他的肩膀,“时间还早,让他俩继续聊去吧。张涛这么大个人,晚些时候自己坐地铁回去就是了。”

没得到张涛的亲自回复,姜凡还想再继续追问几句,门却被陈希干净利落地带上了。

足足有一年不曾单独共处过一室的两人顿时感到不太自在,薛珅坐在床边,张涛占据着沙发,中间隔着一条几乎被两个大行李箱塞满的过道。

“……你今晚还回去吗?”问出这句话时,薛珅的语气有些不自然起来。

“回去吧……再坐一会儿就走。”张涛也显得有点不知所措,他随手拿起薛珅放在茶几上的护照,没话找话道,“你的护照摸起来好像比我的厚。”

“里面的签证贴纸比较多……”薛珅见他都要把红色封皮翻来覆去地盯出洞来了,好心出言提醒,“你可以翻开看。”

这本护照是薛珅在十六岁那年办理的,距今已经有六个年头,内页上的贴纸和印章五彩斑斓,记录着他遍布过世界各地的足迹。张涛从个人信息页开始翻起,证件照上十六岁的薛珅看起来相当青涩,与张涛印象中高二刚转入尖子班时所见到的他很不一样。

薛珅坐到他身侧,半拥住他的身体,按照时间先后的顺序,手把手地带他翻阅自己护照上的签证贴纸和出入境印章。

“这张拍得很好看哎……”张涛的指腹轻抚过贴纸上那张英俊年轻的面庞。

“英国签证,十八岁那年办的。”薛珅对他解释道,“据说他们相机参数调得好,所有人的英签照片都会很漂亮,而且……十八岁的时候,怎么拍都不会难看吧。”

“如果是你这张脸的话,就算是八十岁去拍也会很好看。”张涛抬头看向他,语气相当认真。

薛珅对张涛一如既往直白又诚恳的夸奖十分受用,抱着他低头继续翻看护照:“这张申根签也是十八岁去办的,照片拍得也不错……”

十六岁的薛珅在纸张的一页页翻动中逐渐长大,他的棱角和轮廓愈发精致分明,俊美的面孔褪去了少年的稚气。直到张涛翻出了最新的一张,那是薛珅的美国学生签证,不久前才刚刚办理下来,具有长达五年的有效期。他出神地看了一会儿上面二十二岁的薛珅,又翻回护照的首页,去细细端详那张十六岁的脸。再然后,按照薛珅刚才为他介绍的顺序,他一次又一次地从薛珅意气风发的少年时代翻阅至风华正茂的如今。

薛珅的注意力早就不在那本护照上了,他的目光游移至张涛脸庞上温柔而悲伤的神情,在微微蹙起的眉头和勉强上扬的唇角之间寻找失落和不舍的痕迹。薛珅一手捧起张涛的面颊,让他抬脸注视着自己,另一只手则放在那本摊开的护照上,随时做好将它夺过来的准备。

“你爱我吗?你究竟有没有一刻……爱过我?”薛珅望着他,声线中烙印着极其细微的颤抖。

事到如今,再去谈论爱或不爱似乎已经没有意义,这是一个在过去四年间都没有结论的话题。可从不错过任何机会的薛珅还是想在这距离分别不到十个小时的时刻里再赌最后一次——只要张涛愿意承认爱他,那他现在、立刻、马上就会撕掉这本护照,哪里都不去,永远只留在张涛的身边。

在四目相对的眸光闪烁之中,张涛敏锐地捕捉到了薛珅眼中一闪而过的决绝。脑海中在刹那间充斥着强烈的不安,他忽然就明白了薛珅想要做出一个怎样的决定。张涛咽下喉头苦涩的情绪,任由它在胸腔里与心脏结郁成血肉模糊的痛,然后他望向了薛珅泛红的眼眶:“……不爱,也从来都……没有爱过。”

“不爱……”薛珅重复了一遍这两枚并不残酷,也并不锋利,却依然将他折磨到近乎屈服于命运的字眼,泪水终究还是没有滚落下来,“……不爱就不爱。”

薛珅前二十二年的人生中不曾缺少爱的存在,永远都在被爱的他对爱的模样太过熟悉,所以他才总能成为那个在第一时间就察觉出谁爱着谁的人。尽管张涛从未承认过爱他,可是对于这个至关重要的问题,他却早在许久之前就在心里有了一个模糊的答案。

薛珅习惯了爱的存在,便不再去追求探寻它究竟缘何而起,而是粗暴地在“爱”和“完美”之间强加了一套自以为是的逻辑关系——只有完美的才是值得被爱的,这是他所写下的最不严谨的证明。薛珅曾经幼稚地相信,正是因为他生而完美、钟情完美、渴望完美、追求完美,所以爱才会源源不断地向他涌来。

保持完美成为了他自认为可以获得爱的方式。而他不止被极端的完美,也被过剩的自尊和膨胀的欲念所绑架,就这样与自己爱着,并爱着自己的张涛渐行渐远。可事实上,被爱从来就不需要多完美。他爱的张涛善良又自私,一点都不完美,而张涛爱的他骄傲又贪心,更是从来就不完美。

意识到这一点的薛珅终于不再任性,他决意推翻多年来错误的信条,去承认这份之死靡它的深情:“……可我却没有办法不爱你。”在多对视一秒都会遍体鳞伤的目光中,他选择闭上双眼,沉沦于唇上久违的温热柔软。

如小蒲桃所愿,在清香可口的果肉全部腐烂之后,它沉甸甸的核终于坠入了水底。尽管这个过程漫长到枯叶飘走了,金鱼也游走了,小蒲桃的核却终于能与小石头埋在一起。

然而小石头曾经仰望过它悬挂在枝头的样子,那样娇艳美好,苍翠欲滴。即便如今的小蒲桃只剩下一枚果核,可就连这枚果核都是一颗如此饱满的种子。它不该陪这自己陷在潭底淤泥里,而是应当顺着水流漂向更广阔的水域,在那里生根发芽,长成一棵参天大树。

尽管张涛是从薛珅跌落神坛之后才开始允许自己爱他,可是真正爱一个人,怎么会忍心他破碎不堪?怎么会舍得他一无所有?又怎么会甘愿他一败涂地?张涛多希望能将他一片一片地拼起来,为他重塑金身,让他再一次完美无缺,拥有一切,战无不胜。

这一夜漫长得让人从躯体到灵魂都相濡以沫地交融,却也短暂到在黎明来临之前就结束。薛珅从床上起身时,张涛还在熟睡着。他收拾打点好行装,又坐回床边,在张涛的脸颊上印下一个轻吻。这是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他要成为先行离开房间的人。

薛珅时常会想起三年前那个十九岁的夏夜,如果他只让张涛亲了亲自己的面颊,那一切会不会与现在不一样?可是没有如果,既然彼时的薛珅没有让张涛吻他的脸,那他就再也不会吻他的脸了。

他站在漆黑的房间里,对着床边留下一个近在咫尺,却又遥不可及的背影:“我走了。”

在房门被关上的一刻,他似乎听见一声长长的叹息:“……忘了我吧,薛珅。”

从睡梦中醒过来的时候,薛珅几乎快要感受不到手臂的存在。张涛还在他怀中,新年的第一缕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洒在他的眉眼之间,他的睫毛轻轻颤动,投下两道美好的阴影,薛珅也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薛珅?”张涛揉了两下眼睛,终于彻底清醒过来。他有些不好意思,与一个人如此亲密地挤在一张狭小的床上过夜,对他来说还是第一次。

薛珅也故作镇定地清了清嗓子,被头发遮住的耳朵已经红到发烫:“昨晚聊着聊着,我们就都睡着了。”

张涛从未如此近距离地看过这张精致美丽的脸,他把头埋了下去:“一直被我挤着,你没休息好吧……时候应该还早,你再睡会儿,我去另一张床。”话虽这样说,他的身体却没立即行动起来。

“没有,我睡得很好。”薛珅将下巴搁在他的头顶,也迟迟都没松开环绕着他身体的手臂。

他们沉默了良久,久到薛珅以为张涛又一次睡着了,一道声音才在他胸前闷闷地响起:“谢谢你请我来参观。博雅塔和未名湖都很美,那窝小猫很可爱,你的琴声也很好听,我……很开心。”

“新年快乐,薛珅。”张涛仰起脸,看着他的眼睛认真说道。

薛珅弯了弯唇角:“凌晨在外面的时候,你已经对我说过了。”

“不一样。”张涛也对他笑了起来,“这一次的比上一次的要好。”

“明明就是一模一样的话……”纵然是薛珅天才的大脑也无法理解张涛所说的“好”究竟是怎么个好法,“既然如此,那我也要再还你一句更好的。”

“你也回我一句‘新年快乐’不就好啦。”张涛窝在他怀中的身体不再紧绷,甚至试着给自己找了个更舒服的姿势。

“只是‘新年’快乐还远远不够。”薛珅真的开始认真思索起来,他掰着张涛的手指头细数道,“还要祝你每一年、每一天、每一小时、每一分钟、每一秒钟都开心,都快乐。”

张涛第一次知道,即便是再聪明的人,说起幼稚的话来也总是透着一股傻气:“你把话说得这么满,我都不知道还能祝你点什么了。”

“你又想还我一句?”薛珅没想到他就连这种事都要和自己客气,“不要你还,什么都不要你还。”

“那怎么行……”张涛不知道,自己的脸上也挂着一个傻乎乎的笑容。

“有什么不行的?”薛珅得意地扬起了线条漂亮的下巴,“我心甘情愿。”

两人几乎卡着退房的时间才离开酒店,走出大门的一刻,北京冬日明媚的阳光和凛冽的空气一同倾泻在他们身上。这里离地铁站不远,他们并肩走了没多久,目的地就近在咫尺了。

“小涛,你下次还会来找我吗?”薛珅将双手插在大衣的口袋里,极力掩饰着自己的局促不安。

张涛埋在围巾里的声音听起来有点模糊:“不来了。”

薛珅脚步一顿,连忙拦在他身前,神色分外不解:“为什么?”

“因为下次就该是你去北航找我了啊,换我接待你。”张涛眨了眨眼。

薛珅自知表现得有些太心急,轻咳了几声来缓解尴尬:“那我一定会去的……就等到过完寒假,春季学期开学吧。”

两人多半在回杭州之后就又能见面,张涛不想让这场短暂的分别太煽情,他几步就踏上地铁口下行的扶梯,朝身后没来得及跟上的薛珅挥手道:“那就下次再见了,薛珅!”

十八岁的薛珅逆着光站在高处,将一道隽秀挺拔身影永远留在了张涛的眼睛里:“小涛,下次见!”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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