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自觉地后退了半步,身后冰冷的墙壁却阻挡了他唯一的退路,姜凡的手臂也将他越圈越紧。少年时的痴心妄想竟在这一刻触手可及,他却迟疑着不敢靠近。
姜凡正用右手托着他的脸侧。高中做同桌时,姜凡在左他在右,这只最靠近他的右手曾为他解出成千上万道习题,也曾轻轻拉扯过他的衣角。少年时代朝夕共处的方式早已内化为生活中的习惯,就连他对姜凡的偏爱亦是如此。时间冲淡了从前静默无声又奋不顾身的爱,却总也抹不掉他对他明目张胆的偏袒和只此一份的优待。
姜凡察觉到了张涛的退缩和犹豫,他神色黯然,只好无可奈何地将手放下,中断了这场已然处于悬崖边缘的擦枪走火。但是不够理智的姜凡只能隐忍着不再越界,无论如何也做不到再一次将张涛推开了。在这个肋骨几乎被勒断的深拥中,张涛也抬手环住了姜凡的后背,他的掌心缓缓抚过他衬衫之下笔直坚硬却又凹凸不平的脊骨,仿佛一并抚过了多年来横亘在他们之间那道无涯的天堑。
他们初次相遇在三千米比赛的环形跑道上,命运就一定要让他们背负着追逐的诅咒。张涛总认为姜凡在自己的前方,于是他便拼尽全力去追;姜凡却以为张涛就在自己的身旁,所以他从不会回过头去看。
当姜凡终于逃离黑暗的过往,重新站在太阳之下,他才发现自己的身边空无一人。即便如此,他也不曾怀疑过张涛是否被他落在了身后,因为那么美好的张涛一定会在更加温暖而光明的前方等着他过去,毕竟有些人生来就该站在那里。可他不知道的是,张涛不止身陷自己的囹圄,也陪十七岁的他一同被困在了那个冬夜。
他们从没有牵起过彼此的手,便自然而然地在时光的洪流中走散,没留下任何相爱过的证明。
姜凡做得总比说得多。一个月前,他主动联系清华浙江招生组,表达了想要加入今年招生工作的意愿。来到杭州之前,他又连着熬了半个月的夜,透支所剩无几的精力处理完手头繁杂的科研任务,并推掉了所有和招生工作撞档的学术讲座和会议。临行这日,他甚至还留在实验室工作了大半天,比招生组的其他成员晚一步出发,夜里才赶到杭州。
他来此没有任何多余的目的,只是想要见到张涛而已。在他迈出了一步之后,他们终于重新产生了交集。但不善言辞也不屑卖惨的姜凡从来都不会强调苦难,背后的一切踌躇、挣扎和艰辛都只化作轻飘飘的一句:“陈希不在,我替他的班。”
“你还会来见我吗?”姜凡忽然庆幸自己是个从不会忘记任何事的天才,“你答应过我了……”
“我答应你。”他们又一次对彼此许下了承诺,张涛却在他耳边低声说,“把今晚的事都忘了吧,你只是喝醉了。”远在一千两百公里之外,水木清华正廊对面的荷塘早已缀满花苞,可今夜他们谁都不在。
他在张涛的发顶留下了一个极轻的吻,轻到如同月光照在身上,没有触感,没有温度。可至少在这一秒,极端的理性主义者甘愿沉沦,不想清醒。
张涛已经不记得自己究竟如何走出了姜凡的房间,但他们至少分别得很体面,一如过去这些年中的每一次。他独自站在电梯间里,酒劲还没消退,手机的电量已经耗尽。他似乎失去了和这个世界的所有联系,忽然不知道自己应该去哪里。
他机械地从口袋里掏出房卡,想要刷亮九层的按键,却有什么东西随着他酒后没轻没重的动作滚落在地。张涛缓缓蹲下身,捡起了一枚打火机。在盯着它几秒钟后,他做出了一个决定。他按下一层的按钮,从A座的电梯厅来到酒店一楼的大堂,并从大门径直走了出去。
在这个闷热得没有一丝风拂过的夏夜里,他在月色下点燃了自己人生中的第一支香烟。他被呛得头晕反胃,连连咳嗽,直想干呕,却还是强忍着抽完了它。
张涛实在不能理解,怎么会有人借此抚慰疼痛。在经过垃圾桶时,他甚至产生了将打火机和烟盒一起扔进去的冲动。可他却不能这样做,因为这是他替另一个人保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