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玄冰始终记得那日,云山祭典开始后没多久,晏府便起了火。
火势遍天,焰舌似要吞没整个云京,那般的大火,纵然是云京的花甲老人都未曾见过。
整个晏家的繁华都在火后化成灰烬,一朝万人之上,一朝落于尘土。
祭祀遇明火,圣上大怒,没过几日,朝堂中更是传来巂周太子自祭典以后身染重病的消息。
未至十日,巂周太子便撒手人寰。
圣上与巂周虽并非父子,但也是叔侄血脉。
巂周太子自幼习武,孩童初蒙期,便熟记兵书,能将各类兵法聊熟于心,堪称武士奇才。
如此体魄强健之人,却死于一场祭祀。
群臣悲不自胜,圣上更是避朝十几日。
民间更有传闻,说是那场祭祀的明火招来恶怨,所以才会带走巂周太子。
其间是非扑朔迷离,世人不过茶余饭后的闲谈,唯有处于局中之人饱受煎熬。
冯玄冰低眸凝视自己的手中疤痕。
他于晏府当差数十年,从未听闻过晏侯与其夫人的错处。
可那场大火后,百姓无不唾骂晏家。
在他们眼中,大晋饱受战争之苦,一个英勇善战的巂周太子是他们未来的希望。
如今毁在一个世家文流之辈。
晏侯在火后双目失明,那日上朝,他长跪于圣上面前,请求辞官。
晏侯夫人死于火中,晏侯之子昏迷不醒。
他一人带着晏回隐居山林。
临别那日,他只见了冯玄冰。
“那日,晏侯一直在说一句话,浅水只能载舟。”
冯玄冰立于庭院中,萧索之景下,他的身影近乎不稳。
晏家的繁华如同浪潮退去,旁系马家却趁势而上。
圣上任命马尚书彻查晏家纵火案一事,马尚书觊觎晏家已久,看似是调查,实则将晏家兵权一点点收回。
树倒猢狲散,一众将士如同浮萍般随着浪潮漂往下一处。
而其中将领冯玄冰,更被马家人视为眼中钉肉中刺。
冯玄冰自知在云京已无法过活,可始终记得晏侯临别之时嘱托他的事。
所以,在马家人思来想去如何处置他时。
他带着那柄陪他征战沙场,饮过无数乌丸人鲜血的宝刀,亲自叩响马府大门。
“我割开掌心时,心中只有一个念想。”
冯玄冰语气哽咽起来,鬓角间的白发被汗液浸透,粼粼发光,好似那日他立誓时的灼灼烈日。
一个废了手的武将有何用?
他们将他丢到青县,让他做一个文官。
监视他,羞辱他。
他是晏侯离京前见的最后一个人。
当年纵火一案实则蹊跷,他们马家一直未能找出真凶,只不过赶在民怨沸腾,圣上大怒的期间,主动挑下,纵使案情未能推进,也无人怪罪。
只是晏侯告诉了他一个此生无法说出口的秘密。
而马家的监视,也是为了从他口中得到那个秘密。
“当年禹州之战时,我早已退居青县,不过说来也是我的错。”
冯玄冰说着,声音愈发变低。
他无力地抬手,又无奈地放下。
“靖北侯是我的恩师,他于危难中时,我却不知,更没有伸出援手。”
“他曾于脏乱集市中朝我伸手,给了一个乞儿新的一生,可是我……”
冯玄冰自觉羞愧,竟不知该如何说下去。
风停了,被卷起的树叶静悄悄地落在地上,周遭岑寂无声,连日头都散去温度。
颂藜觉得寒冷彻骨,她愣在原地,嗓子干涩,一时无法发出声响。
昔日黄沙与鲜血似是重现眼前,耳畔间皆为痛苦哀鸣。
“你是说……太子死后,你才被马家调遣至此?”
颂藜原本以为,冯玄冰是贪生怕死,所以故意不收诏书,并在禹州一役后,退居青县。
她用力地抓住面前画卷,想要抓住一股力,足以支撑她走下去。
“颂姑娘,你既是当年禹州城活下来之人,恐怕对当年之事尚不了解。”
冯玄冰见颂藜面色异常,只当她忆起当年禹州城的惨状,便好心规劝。
“这些年来,靖北侯一家被大晋人当作叛国者憎恶,我虽有心辩解,一人之力却如螳臂当车,颂姑娘,若是你还记得当年之事,想要上圣上面前翻案,我亦可助你一臂之力。”
冯玄冰看着面前的颂藜,心中更觉钦佩,她能从禹州城爬出来,想必有着过人的毅力。
这些年来,他也曾想过替靖北军翻案,可是他既无实证,更无胆量。
可如今,一个柔弱女子尚能为了一个真相,携图南下,只为寻找同盟。
他又何来的畏惧。
“冯大人。”
颂藜屏住呼吸,缓缓起身,神色庄重地看向他,她微微躬身,福礼道。
“是我先前错怪了你,我确实是为了当年之事而来青县,冯大人愿回云京,颂藜在此谢过冯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