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陈泽成正准备带着妻女前往双合县。谢峰已经决定留在国子监读书,此后必然与老师一家分离,所以他借送程仪的机会,单独与陈舒青见了一面。
他到底不是那等情场高手,沉默了半天,方才憋出一句话来:“青儿,你愿不愿意。”
他说的这样含糊,但是两个人都明白其中的含义。
陈舒青在听了谢峰的话之后,沉吟片刻,轻声道:“师兄,我们年岁尚小,婚姻大事,需要仔细思量,以免将来后悔。”
她说话的语气和同昔日他们还在白木书院讨论文集时一模一样,谢峰预想中的羞赧根本不曾在她脸上出现。
“你不愿意?”谢峰其实已经明白她话中的意思,却仍不甘心地问道。
对面的少女慢慢摇头。
谢峰仿佛又回到了那年初遇,与满脸笑容的陈泽成不同,陈舒青只是摇摇头,不同意将白木书院租给他。
他猛地起身,道:“这么多年了,你的心里始终不曾有我,对吗?”
不等陈舒青回答,他说出了心底的话:“为什么,你总是一面关怀我,照顾我,一面又不愿意和我在一起呢?”
他没有等到陈舒青的回答,就起身离开了。
此后,他留在帝京考学。双合县的消息却总是能够及时传来。他知道陈舒青的学社已经选好址了,也听说了她在招生时的困窘。那毕竟是她熟悉的事务,他并不为她担心。果然思今学社很快就顺利开学了。
他在欣慰中又有些酸楚,原来她一直走在自己的路上,不会彷徨,从不犹豫。无论他是否在一旁。
可是“放手”两个字刚刚出现在脑海中,谢峰的心就一直向下坠落。他无法想象自己从今以后,永远离开她。
等到庄老师命他行万里路以开拓见识,他的马蹄就忍不住朝着青州一路行去。
终于,他鼓足勇气再次来到双合县。
陈泽成和秦氏两人自然对他欢迎备至。陈舒青也没有露出什么异样的表情,何况,她实在太忙了,一天中能有八九个时辰都在思今学社中。听说她在编纂什么《大燕幼儿教育全书》。
今日谢峰心中疑窦被洪兴昉一语戳破,他又重新燃起了希望。他扪心自问,求娶陈舒青并非为了让她守在家中操持中馈。
仔细想想,他心中的青儿就应该是那个神采飞扬,遇到什么困难都可以坦然面对,执着向前的人。
那么,他若是只停留在原地,当然会被抛下。
谢峰深深呼吸,上前推开了学社的大门。
已经到了戌时,学堂大部分的屋子都没点灯,只有靠近宿舍的一间透出了暖黄色的光。谢峰寻光上前,从窗户往里看。
这间屋子并不大,放了三排桌椅就已经满满当当了。几个住宿的学生都在埋头看书,虽然每个桌子上都放着油灯,光线仍显得有些昏暗。
谢峰知道陈舒青为了爱护孩子们的眼睛,特意规定了夜晚读书时,必须一刻休息一会儿。
果然,等他将目光移向上首时,就看到陈舒青正从一本厚书上抬起头来,对学生们道:“好了,都休息一下。”
孩子们已经习惯了学社的安排,听到陈舒青这样说,大多放下了手中的书,有的审了伸懒腰,有的闭上眼睛养神,还有一人站起身来,走到陈舒青面前,轻声道:“山长,我给您打水吧。”
陈舒青也不拒绝,含笑点点头。她不愿意让学生变成只知读书的人,要知道敬天地敬鬼神,更要晓得尊敬师长,友爱同窗。
她忽然感到有人的视线落在自己的脸上,微微侧头,就看到静静站在那里的谢峰。
陈舒青心中微起涟漪。
少年的心意如烈火般炽热,她怎么可能没有感觉。只是对于她而言,谢峰更像自己的弟弟——尽管对方比自己大三四岁——自己看着他一路成长,为他欣慰,也为他骄傲。
那些轰轰烈烈的事件之外,是她忙碌于毛纺所的点点滴滴,是他苦读于柏树之下时时刻刻,也是他们在秀水的阳光下,在帝京的朝堂上,互为援手,并肩向前的经历。
陈泽成视谢峰如亲子,谢府上下礼待陈舒青。
而谢峰自己……
在谢峰没有求娶之前,她可以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可是当他在自己面前剖白心意,陈舒青不得不直言拒绝了他。
看着他落寞的神情,陈舒青内心也不是没有动摇。
她也曾想过,若自己是一个土生土长的燕朝人,或许不会纠结。一介县令之女,能够嫁入王侯之家,难道不是天大的喜事?
可是根植于她内心的现代人意识,并没有因为时间的流逝而消磨。
她并不期盼谢峰能够明白自己的心事,这对一个古代人来说,实在是太难了。
陈舒青轻轻叹了一口气,然后抬头朝谢峰笑着点点头。即便做不成夫妻,他们也可以成为彼此信任的师兄妹。她并不想让两人的关系变僵。
谢峰与她有默契,一盏茶后,两人坐在槐树下。
晴朗月色如流瀑一般从树梢淌到了枝干上,又淅淅沥沥地落在两人肩上。
这一刻,他们都想起了秀水的白木书院。
他们都有三年多没有回过秀水了,谢峰道:“也不知道柏树如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