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是在一个路边小摊旁停的。
李注解开她身上的绳子,下车时拍了拍她的肩,他拍得很沉,像在要她安心。
薛荔走在前面,下车后阿卜拉住李注,两人在身后激烈的交谈。
他们说的是方言,薛荔听不太懂,可从其中几个字眼里依稀可以分辨,他们产生了分歧。
薛荔率先入座,桌上摆着一张用塑料膜封好的菜单,匆匆看一眼,是些炒饭、炒粉、馄饨类的。
此刻心乱如麻,她并不相信李注的话,或许女儿的出生可以放她一条生路,可还有阿卜,阿卜会同意她走吗?
她还得自己想办法。
跑吗?
不行,那俩人人高马大,她跑不了几步就得被逮回来,这样或许李注那份保障都没了。
报警吧。
怎么报呢?自己又没有手机,扯着喉咙喊吗。
薛荔苦笑,恐怕警察还没来自己就要被掳走了。
一种悲凉蔓延进薛荔心里。
她生平第一次,体会到了无力的感觉。
“要吃点什么?”
点单的是一位看上去与他同龄的男生,微微上扬的嘴角,眼角却挂着淤青。
说不上什么缘由。
薛荔下意识在桌底握紧他的手,几近哀求,“救救我。”
-
从书中抬头,薛荔眨眨眼才聚焦。
又走神了。
最近总是会想起沈思服。
她与沈思服的第一面在路边小摊上,她求他救救她。
看着桌上的台历,八年了。
推开窗户,凉风浇在脸上总算是清醒了些。
原想看些书学些雕刻技巧,却被脑中总是挥散不去的沈思服打乱计划。
掰指头算,还有一周开学,剩下一个客单,完成应该是没问题的。
来河其后,机缘巧合下跟着师傅左兰学木雕,技艺精湛后,左兰心疼她一姑娘每天来回跑打几份工,给她引荐了几位客人,渐渐的,名气打开了,客单也多了。
她不能总是依靠沈思服,她得有自己的经济来源。
“嗡嗡——”
手机不断震动,薛荔从枕头底下翻找出手机。
是沈思服。
“吃饭。”言简意赅,符合他的性格。
应声后想将电话挂断,却没想到对面又传来声音,她挑眉,继而听见沈思服说,“要不要我去接你?”
“不用。你呆着吧。”薛荔回绝。
“告诉陈叔别特地等我。”
陈兆才是喜欢人齐再动筷的,一桌少一个都不行。
听筒里的声音越发嘈杂,却没再听见沈思服说一句话。
薛荔猜想,他应该是被叫去帮忙了,果不其然,聒耳的声音过去后,沈思服特有的腔调在一阵方言里格外突出,“陈叔叫我帮忙,出门多穿几件衣服,外面冷。”
“嗯。”她按下挂断键。
薛荔随便扒拉了一件黑色外套,从衣架上取下来时,她并没有发现任何异样,上身后看着长出一截的袖子,她罕见地沉默了。
这好像,是沈思服的衣服。
拢拢袖子,嗅着淡淡的松木香。
她打定主意,就这样穿着吧。
明天正式出海。
出海前一天,渔民聚在一块吃饭,已经成为河其的传统了,三十年雷打不动。
设宴地点在“小马湾湾”,当地有名的饭店,类似于农家乐,距离薛荔家不远,走过去十分钟不到。
过了十五,年味也就淡了。
一路走过去,张灯结彩的人家不多,过年的祈福品也已换成了劳作的工具。
“哎呀,雪雪来了,快来坐快来坐,马上就吃饭了。”
传菜阿嫲看见薛荔,连将她迎进去,又递过来一杯泡着炒米的茶。
“谢谢。”薛荔端着茶有些拘谨,小声道谢。
她鲜少与外人交谈,对这些邻里邻居是有些生疏的。
但好在,今天里来的都是渔民的家属。
陈兆才常年出去打鱼,家里的两个孩子,不管是渔民还是他们的家属,都是不陌生的。
薛荔长得好,虽不爱说话,但基本的礼仪礼貌是有的。
她静静坐在背风处的椅子上,小口抿着炒米茶。
才洗完菜的阿嫲见状走过来,唰唰两下扯掉手上的粉色胶手套,露出里面浅浅一层绒毛。
“这里坐着冷,进去呆着吧,你哥哥还在后面帮忙呢。”
戴着手套也挡不过冬日里冷水的彻骨,阿嫲将手套放在一边,露出来的手冻得通红,微微发抖。
没着急回答她,薛荔从兜里拿出一个暖宝宝,塞进她的手里。
“没事,我就坐会儿。”
阿嫲不收,连摆手拒绝,扯着薛荔的手就作势要塞回去。
薛荔不肯要,耳边却听见了从后传来的呼喊,“盈红!来端菜!”
面前的人也扯着嗓子,“欸!来了!”
走前却没放弃,依旧坚持要将暖宝宝还给薛荔,“怎么不听话呢,快拿着。穿这么少,等会儿要感冒的。”
没来的及回答,对面又开始催促,盈红没法,只好拿着暖宝宝先走了。
虽来回推辞,可薛荔却在她错身时,看见她嘴角藏都藏不住的笑意。
她缓缓松了口气。
回到原位坐着,一杯炒米茶已见底,恰巧里面传来呼喊。
“夹蹦夹蹦。”
要吃饭了。
起身往里走,越接近门口香味越浓,她左右张望,却依旧没见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来时知道他在忙,薛荔没给他发信息,也没去找他。
可现在呢?
要吃饭了,还没忙完吗?
找不到人,薛荔眼里也顿时没了精神气。
沉沉呼出一口气,压抑住心底的情绪。
倏尔,背后传来一阵熟悉的声音。
“不可以把鱼翻过来哦。”
“为什么呀哥哥?”小女孩停下筷子,脆生生地说。
“翻鱼等于翻船身,不吉利。”男生摸摸小女孩的头,缓缓解释。
薛荔回头,男生却先一步看见她。
他咧开嘴笑着,语气熟稔。
“好巧啊薛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