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晚柠轻声应了句,“人参固本丸,那可是好东西,你且拿出来我瞧瞧,到底是何模样?”
惠儿愣了半晌,低头应诺,走到里头床边,揭起帐幔,从枕下取药瓶递给她,晚柠伸手接过,掀开一瞧,果有四五丸药丸在里头。晚柠拈了粒,放入鼻尖查探,并无不妥,然她不大通医理,就有问题亦瞧不出来。因而将药丸细细收好,想回去要百里钧看看。
卢娘子瞧晚柠动作,心下忐忑,忍不住问道,“莫不是这人参丹有何不妥?”
“暂无不妥,药饵之事需得小心,若有作伪,小则不愈,大则害人。我将此物取去,找医匠来瞧,以防万一。”晚柠将话撂下,转身告辞。时孟一想,确是了解完全,便不阻拦随即跟上离去。
出了院子,就见张泽在外头与个男子聊得高兴,那男子身材魁梧,穿蓝色短褐,满身书卷气,原是位举子。张泽眼见二人出来,忙与男子道了声别,朝二人迎了上去。晚柠时孟二人便停步静观,也不急走,“怎了?”
偏张泽眉梢一扬,嚣张肆意,“回去再说!”
语毕策马回到府衙,直奔书房。书房内,苏离正与谢羽聊宋府一案,见他三人前来,直住了嘴。张泽笑嘻嘻地走近,捧起桌上茶盏就往口中灌,让谢羽薄唇微抿,略有看不过去。
时孟瞧着,知谢羽又要念叨,忙岔开话来,将自己所听所闻告知苏离,晚柠顺势将那药丸交予他。眼见苏离接过,张泽放下茶盏,“这里头我是晓得些的,我在外头等时,碰上个举子,怕是喜那蔡大姑娘。见人遇了所谓沈姑娘,实是不大放心,跟了会儿,知了沈姑娘来历,猜她是哪里之人?”
在场人哪里有兴猜测,只见苏离轻嗅药丸连瞧他都不瞧,谢羽饮着茶水未曾抬眼,时孟稍稍一白,就拉晚柠说着闲话。张泽自讨没趣,瘪嘴道,“正是环翠阁,我听其模样,似是丽娘。”
“到是巧了。”谢羽轻啜一口茶,淡声接了句道,“固天查出,环翠阁花鸣玉所谓情郎,恰是广宿。如此来,不准两案,需得连起。”
“怕已然连起,这药丸有些问题,我再与百里公好生验验,先散了……”苏离皱眉,将药丸藏于袖中,起身去寻了百里钧。独留四人面面相觑,不知说甚话好。
谢羽叹了声,“那便散了吧,有何事明儿再提……水衡,寒说明儿放榜,你可需再请天假?”
晚柠先是想了下谁为寒,后反应过来是晓儿,不由笑了,“这些日子请太多了,还请做甚,待放衙后也不迟,不妨事。该是三哥的,终是三哥的,便是要宴请,也是几日后的事,何须我在。”
此番言语皆是出自晚柠真心,虽是前些时候坐立不安,反倒越近她心越宁。且放榜后,这泥金帖子送至府门,时候不过比她散衙早些,届时便能知晓结果。
然话说如此,次日晚柠去府衙时,叫着雪柳到礼部南院守着,放了榜就来告知她。雪柳也晓姑娘心事,遂领命照办,她是个稳当性子,定不会惹出麻烦,晚柠很是放心。
珠云一人跟晚柠至京兆府,阻晚柠做出格之事,却令雪柳担忧。珠云跳脱,怕跟姑娘一拍即合,惹出事来可如何是好,纵再担忧雪柳也无办法。胡思乱想间,那厢晚柠已进了京兆府。
今儿来的稍晚些,晚柠瞧见众衙役围绕公堂,便不由皱眉。只时孟张泽不在,苏离又非会解释性格,这般无所知晓,她也不好贸然插言。幸是晓儿眼眸一转,看晚柠踌躇不前,猜出她所犹疑之事,快步上前对她耳语道,“昨儿的药丸查出事来了。”
晚柠心下一紧,“有何问题?”
晓儿回忆苏离所言,压低声音道,“里头有一丸药材不对,掺了马钱子与曼陀罗。百里公又验出蔡大姑娘确是中毒而亡,恰是误服马钱子,故而断定,蔡大姑娘死因乃是被毒杀。”讲到此处,晓儿心有余悸,“上头的是人参固本丸万万不假,且药效极好,谁曾想到,下面的掺有马钱子,竟用作谋财害命之药,真真让人胆寒。”
晚柠听罢,心下一阵凉意涌上,晓儿继续道,“长离方才叫十一带蔡家人来,又唤子润去环翠阁,把那花鸣玉一道叫来。两方对峙,看看她是否是那沈姑娘,若是,便可审问此案;若不是,还需再查。”
闻言晚柠放了心,快步走上前去,没一会儿,就见时孟匆匆而来,蔡家之人皆到场,就是先前在蔡家未曾见到的女婢小厮亦是在的,见着苏离,跪地叩首。
他们是苦主,苏离对此态度略有温和,只叫众人稍稍等候。不知过了几时,张泽领着一队衙役浩浩荡荡走进,丽娘头戴帷帽围在中央。晚柠眸光一扫周围,见丽娘抬手掀了帷帽,容颜仍是那般娇媚,眼波流转之际尽显妩媚风姿,冲着苏离盈盈施礼,“拜见苏府尹。”
苏离点头示意她起身,后瞧向惠儿,“你可认得这人?”
自丽娘来得,惠儿眼眸就瞪得溜圆,见她揭开帷帽,惠儿更是震惊难言。纵周身气度不同,她依旧能认出面前之人,不禁惊呼,“沈姑娘。”
这话一出,旁人不免侧目,只丽娘神色不变,反是轻笑,“惠儿姑娘果真记性极佳,不枉我费如此多时间……叫我猜猜今儿府尹召我来,是为蔡大姑娘一案吧,若是如此,那苏府尹不必多费心机,确是我干的。”
她这么一承认,惠儿面色发青,卢娘子一下瘫软在地,哭得如泪人般,悲愤欲绝,“为何,你为何要害婵儿……”
原还淡淡的丽娘听闻此言,难得有几分恍惚,未曾回复,直抬首瞧向苏离,“想来苏府尹也想着了,我今不仅自告,更要揭露广家郎君广宿,杀妻夺产,草菅人命,图谋不轨之行径。”
“哦?”苏离饶有兴致的歪头瞧向丽娘,“从何说起?”
丽娘缓缓抬起头,原先那般美丽的容颜竟泛起苍白,眼底有泪闪烁,她却咬牙冷笑,“从五年之前,沈家一案说起。”
丽娘初时并不叫丽娘,也曾有过名姓,她父亲位任正四品昌州刺史,母亲乃是江南世族杜氏嫡支,家境殷实,门庭煊赫。五年之前,昌州遭灾,太子亲自督赈,朝廷拨给的粮食银两,却被贪墨大半。她父亲素来爱民,加上家资颇丰,自觉责无旁贷,为救济灾民,捐出大半身家。
后上折子,求圣上严惩贪官污吏,可不曾料到,贪墨的并非他人,正是那位面上清风霁月的太子殿下。太子拦下折子,又以雷霆之势整顿昌州,将所有罪责怪于她父亲头上,为太子作证的便是蔡郎君,她父亲一手提拔的心腹。
一昔间风云突变,父亲兄长斩首,母亲死于牢狱,死前仍叫她活下去。丽娘便这般咬牙活着,纵是从大家贵女沦为楚馆花魁,亦是忍辱负重,从未忘记报仇雪恨之事。因为她晓得她父亲是冤枉的,可她晓得没用,太子地位何等尊崇,哪里是她个小小女子能动的,即使艳冠京都,却无一人敢与太子为敌。
幸有上天眷顾,太子谋反,牵连蔡家,一切大白于天下,她所有仇人就这般落入了地狱,不复存在。得次消息,丽娘哭着哭着便笑了,爹爹平反又如何,她却被误终身,连名姓都不敢叫他人知晓,唯恐玷污沈家门楣。
好在她有颜面能去看爹爹兄长,带着酒食果品、香烛纸钱她终至城西一祭,也是那日,她遇着了广宿。广宿其实没怎样,只瞧她哭得伤心,递于了她方绣帕,自此丽娘一颗芳心全系于他一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