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中的他,曾有人专门领他往校场去,指着一头属于他的小马驹,马蹄四雪,四角生风,教射的师父同他说:“再过两年,殿下便能骑着它学射了。”
他睁开眼,在瓮牖绳枢之间,绚丽的梦渐渐消散,等着他的是日复一日繁重的劳作。
很久之前,他还曾跟董美人说:“阿娘,我们能出去吗?”他望着窗外,渴慕着:“我想看看外面。”
“自然,我儿,等你父皇来了,母妃便求他下诏,着人陪你出去逛逛。”
然后她又糊涂起来,大嚷道:“陛下!陛下呢?你们去通禀陛下了吗?”
还是个好心的宫人赶了来,软声安慰,哄她平静下来,才免得董美人又惊扰一众人讨打。
后来,萧疏越长越大,知道自己当初问得有多么荒唐。他的父亲早已被废,众多兄弟在宫乱中被烧死,这一脉,就这么阴错阳差地,仅剩他们弟兄三人。在帝位几次更迭后,他们连作为宫斗棋子的价值都已经失去了。
他们,被彻底遗忘在了暴室中。
遗忘,是比驱逐还要可怕的待遇。
但哪一个少年能没有过梦呢?他的梦里曾经多了,直到龙虎营来到的那一天,终于不一样了。
每一次剑戟之上闪烁的寒光,每一次箭矢呼啸而去的哨声,都仿佛裹挟着血液深处最原始的渴望,让他可以维持着艰难的姿势隐藏着,又渴望着。
而现在,他得到了另一个礼物。
李赫!那是李赫啊!一个肖似将神的人!
他热血呼啸着,整个眸子都在熠熠生辉。
徐雁行声音却忽然变冷:“但方才,你若再使一寸力,便一辈子都拉不开弓,射不得箭了。”
“若要学箭,第一课,便是知止。”
徐雁行顺手拿过第一个小弓,直身站定,给他看自己的手。
拇指扣住弦,她的骨节劲瘦,上面戴着一只青玉的扳指,上面一根细细的槽,将弦勒到极致。
萧疏看出了神。
他曾远观过许多次射箭,却从未见过一个人,能与手中弓矢如此浑然一体。
徐雁行探手取箭,置于弦上。月给弓臂渡上一片流转不定的银,她手指缓缓张开,渐次参差而落,如凤张翎,如蝶展翼,说不出的轻灵。①
不过电光火石之间,一支箭奔射而出,一瞬目的间隙,已经扎透木柱。
“可看清了?”
萧疏点头,接过箭与弓,手落处分毫不差,他对准远处靶场,才想拉弦,就被徐雁行拦住了。
“今天你拉了这硬弓,不能再练了。”
萧疏有些失落,他怏怏看了看草靶,握箭的手紧了紧,才松开。
徐雁行注意到他刚刚箭羽所指的方向,突然问道:“站在这里,你能看见什么?”
萧疏不明就里,问询着看她,于是得了提示。
“靶有几圈?”
“五圈。”
“靶心看得清么?”
萧疏点头。
“你能夜里视物?”
萧疏低下头,含混道:“掖庭夜里也常有活要做,时间久了,就能看得多了。”
徐雁行并没多说什么,她收了弓箭,甚至都不曾多看一眼,便转身走了。
但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声。
“中使——”
徐雁行回过头,萧疏站在当地,倔强地望过来。
“中使,我以后还能来吗?”
徐雁行凝视着他,咄咄道:“你既在掖庭当值,该知道除执役或奉命传话,不得擅自出入其他宫苑,更不得擅携利器,违者以谋杀之罪论处。”
徐雁行掏出一个物什,展开给他看,冷声道:“这东西,你又要作何解释?”
萧疏大惊,忙摸自己袖袋,果然摸个空。
徐雁行的手里,正躺着一个粗陋的竹弓,上面歪歪扭扭套着一根筋,勉强充作弦,但竹制的弓臂被磨得连一点毛刺都无,足见制作人的精细。
萧疏着急起来,上面的牛筋他是他忍饥挨饿许久才换来的,这个竹弓虽然比徐雁行给他看的那些都差远了,却是他最重要的东西。
“这是我自己做成的,上面的竹片都是芳林苑里磨出来的,没有铁刃,并不是利器。”他低声辩解,盼望着徐雁行能把这竹弓仍还给他。
却不想徐雁行将牛筋解下,拆出竹片,上前交还给他。
“清平坊边有片苇塘,若无箭杆,芦苇也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