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利斯呼吸变得急促,紧张地制止说故事的人:“不,是我冒犯了。我不应当要你回忆这些事儿,停下来吧……”
斯旺撇他一眼,别样的快感袭上心头。他咧嘴嘎嘎笑,自顾自说下去。
“船破了一小个洞,船夫说不碍事,减轻一点负重也能勉勉强强够到岛上。他正要丢一些货物,动作慢吞吞,结果我的孩子就被丢下去啦——是祭司先动的手——他才三岁多,被黑乎乎的浪一口吞下去,再也瞧不着红色的头发啦。”
沙利斯的羞愧、不安蒸腾双眸,几乎祈求着说:“到此为止吧,请您停下来吧——”
老斯旺想着小斯旺的发旋,才不管大神官的哀求。
“您再等等,马上就讲完了。我说到哪儿来着?哦,是我的儿子,像一只小鸟飞出船外,像一只小鸟飞走。我顿时感觉两眼一黑,比周围的黑雾还要漆黑,不想活了。但我还有妻子要照顾,就咬牙握住她的手。没过多久,船夫说还不行,要再减负。”
沙利斯躬身伏在膝盖上,发出难以忍受的呜咽,求老斯旺停一停、原谅他,不要说下去了。老斯旺揉揉眼角,眼睛不好使,便继续说话。
“没等船夫问怎么办,我妻子泪眼汪汪地告诉我她不想活了,一个纵身也跳下船,钻进浪里。我多想请船夫再减负一次,那样的话我也好跳下去。但这次我们顺利靠岸,顺利地、平安地。临走前祭司还要我们卸货,我听见他们说要找一个失踪的大神官的弟弟,现在我可知道那是谁了。”
沙利斯捂住耳朵,不想听接下来的话。老斯旺终于“胆大包天”,攥着洁白的祭服长袖,不让他逃避。这个饱经风霜的行脚商邪恶地笑了,附在沙利斯耳边低语。
“不会找到的。你的弟弟一定会死,就像我的斯旺一样。”
这正是大神官最害怕知道的事实。他忍不住呜呜哭泣,绝望从眼睛里流出来,透过风雨看到那样一副画面:年幼的弟弟被神殿长扯住衣领,重重地扔下祭坛。那是他不可挽回的噩梦,无数夜骚扰安眠,也坚定了他要带走弟弟的决心。
而此时熟悉的恐怖景象里,又多了一个孩子。他也被某些人拎着衣领,丢到黑压压的大海中,再也不见踪迹。
沙利斯窒息了,大脑无法顺利运转,对弟弟的强烈思念和对命运的不安爆发,使得他双眼模糊,看不清死去的那个孩子究竟是谁。
莱纳背对着两人,耳畔只有飒飒海风,并不知晓一场自我的审判。他疑惑地注视海面,解读鱼鳞一般的涟漪,直觉洋流的方向和他所知道的不一样。不过他不是天生的海民,在岛上待的时间也不够久,对结论毫无信心。
他正好回头,想要求教于老斯旺,却看见老行脚商甩开大神官拉拉扯扯的手,潇洒地跳进海里,连一个眼神也没有注意到他。海面因此裂开一道口子,无声地吞下赴死之人,很快恢复烂漫的涟漪。
莱纳愣在原地,船桨从手中跌落。而沙利斯跪趴在船舱,一声接一声地哀哭。幸存者陷入沉默和迷惘,死者奔向未知的终点。
隐藏的条件被满足,自愿献祭的罪人激活了神明的最后一道保险。洋流逆转,季风嘶吼,小船被风雨笼罩,再被黑漆漆的海水冲刷,高高跳起,竟再也没有落下。
海洋白白干了趟运输伙计,懒洋洋地躺平,将要迎接下一场风雨。但风雨没有如约而至,尖刺荆棘踩着黑暗悄然来袭,满满当当覆盖了整片海湾。荆棘们的主人踏过蔓藤织就的“地毯”,遥遥望着小船的踪迹。他的金发于黑夜中格外醒目。
无声的荆棘还在铺张自己的势力,以大海为中心展开无穷无尽的占领。它们翻山越岭,占据所有神明的巢窟;它们沿地神行,钻进城墙、突破宫墙,扑灭火焰和希望。
蔓藤在进攻的同时,还撒播诡异的花粉,这全来自点缀其间的丝绒玫瑰。玫瑰不再是娇艳的红,变作庄严的金,彰显着无以伦比的尊贵。而在尊贵意志的要求下,所有的生物陷入了永不安宁的睡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