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船很快挣脱束缚,脱离了黑塞的视线。三人都是轻装上阵,除了一些水和食物,也就带着两把剑、一枚祭火。斯旺把烟管留在了码头,说是海上风风雨雨怕湿透啰,莱纳和黑塞却知道他没有把握能回来,不想心爱物件被冰凉的海水淹没。
“你既然敢违背我的意愿出海,那么这东西就充当惩戒吧。”黑皮肤的青年拾起铜质烟管,暗红色的双眼定定地望着新上任的船夫,“除非你们都安全回来,否则我决不会把它还给你。”
老斯旺一边推船桨,一边笑呵呵。
“大少爷,你瞧那孩子!才几年不见,真是大变样。原先一个闷屁放不出,现在倒会威胁人嘞!果然待在小姐身边的人就是不一样,能耐得很——”
他原本是想随便找点话题聊聊,没料坐着的两人都无意开口搭话。可一时断掉对话又很没礼貌,尤其里头还坐着一位大神官。斯旺只能绞尽脑汁说下去。
“说起来,我从前就觉得大少爷和小姐不是凡人,做事果断大胆,一定能干大事。听到你们逃——哦是搬到玫瑰王国时,我就知道了不得、了不起!迷踪林连我们行脚商都要小心翼翼地走,每年还有掉队的。你们居然能一次突破,果然是有些什么在的。哎,要是我家那小子——”
说到这里,船桨的动作顿了顿,摇船的那人舔舔唇,一副失言模样。莱纳和沙利斯同时抬头看他,格外默契地问:“怎么了?”
“哦、哦,年纪大了,动作慢了一拍、慢了一拍,大少爷和神官大人别在意,我这就重新调方向——哎,居然差点掉头了。”
莱纳却不是问的这个。他叹一口,扭动肩膀,松懈紧绷的神经,故作轻松地开口:“谁问你这个事了。我问的是‘你家那小子’,怎么几年不见,你竟然有孩子了?难怪大家都改口叫你老斯旺。”
沙利斯也迟疑片刻,眼前浮现弟弟年幼的模样,不赞同地说:“既然你有孩子,这种时刻本不应该来的。我们去的地方太危险,万一有什么也是护不住你的。这对你的孩子和你自己来说都是遗憾。”
斯旺扭转脑袋,迎风而立,湿漉漉的雨打在他湿漉漉的脸上。他艰难地往外吐声音,期盼一场飓风暴雨打断对话。但事实总不如意,风雨越来越小,许是进入了一场大风暴的酝酿期。他不得不煎熬地答话。
“是有那么一个孩子,我妻子也给他取名叫斯旺。她说这是一种鸟的名字,寓意好。但是——但是——你看这个岁月里头嘛,又是饥荒又是火烧,最近还没有太阳。”
斯旺感到自己的脸被海风冻僵了,才能冷冰冰地这么说。
“没有太阳,也没有月亮,日神月神不知怎么不见了。小孩子是很脆弱的,他就像鸟儿一样来,所以也像鸟儿一样走了、走了!很快很快,走得谁也看不到。”
莱纳预想到了这样的隐情,当然这是他所猜测的最坏的情况。他站起来接过船桨,拍拍老斯旺的肩,由他站到后头去耸动肩头呦哭。沙利斯确实没能预料这等悲剧,又懊恼又尴尬,推推盛装祭火的灯炉,好教伤心的父亲取暖。
斯旺猛地弹跳起来,弓着身子避让,灯炉接了个空,咚一声跌在船舱里。大神官认为自己被一介游民轻视了,冷哼一声,踩着伤心人的痛处发问。
“哼,看来你还很精神,是我多此一举了。若是你不介意,不妨和我们说说孩子的故事吧?”
沙利斯的话下来,斯旺更真切地感受到神官的威压。他暗暗唾骂自己的失误,哪里还敢推辞。可当他抬起头看到那席洁白的祭服,如鲠在喉,恐惧被悔恨和不甘压倒了。
“您要是想听,我当然能说。”他麻木地回答,“那不算是一个故事,甚至算不上事故。只不过我和妻子、同伴流浪到帝国边境,发觉小镇神殿要的过路费涨得太快,我们掏光货篮也付不起。既然玫瑰王国还在熊熊燃烧,我们这群流浪者只好来海上碰碰运气。”
斯旺说着,眼睛盯着地上的灯炉。祭火烘烤琉璃炉壁,莹莹火光倒映出大神官冷凝的面色。他禁不住笑了,觉得这大神官看起来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只会臭着脸或者说些惹人厌的话。
于是他继续说下去了。
“说不好走运还是倒霉,总之我们撞上了一伙儿祭司。他们赶着要去岛上找人,在我们的哀求下勉强许可我们上了船,就是货篮都要易主啦。这没什么,反正只要人活着、活着,活着就有办法。行脚商就是这样的人。只可惜中途一艘船被风暴捅破了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