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生是在一阵冰冷而清冽的雪后竹林气息中醒来的。意识如同沉船缓慢浮出水面,最先感受到的是全身散架般的剧痛,尤其是肩头和颈间,火辣辣地提醒着她昏迷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她艰难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陌生的、极其简洁甚至称得上空旷的房间。竹制的窗棂外,天色灰蒙蒙的,似乎刚下过雪,几竿修竹的剪影映在窗纸上,随风轻曳。
她动了动手指,发现自己躺在一张柔软的蒲团上,身上盖着干净的薄被。肩头的伤处传来清凉感,似乎敷了极好的伤药。她挣扎着想要坐起,牵动伤势,忍不住闷哼一声。
“你醒了。”
一个清冷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莲生猛地抬头,只见葛城莲正站在那里,依旧是一身黑白狩衣,额带束发,气质清雅孤绝。他似乎刚回来,身上还带着室外的寒意,发梢和肩头沾着未化的细雪。他手中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药汤,缓步走了进来。他的目光落在莲生颈间那尚未消散的骇人淤青上,深潭般的眸子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极快地沉了一下,快得让人抓不住。
他将药碗放在矮几上,声音平静无波:“喝了它,对伤势有益。”
莲生看着他,昏迷前的记忆瞬间回笼——萨曼破碎的警告、葛城莲凌厉的杀意、那几乎窒息的扼颈之痛……恐惧、愤怒、委屈交织在一起,让她胸口剧烈起伏。但她强行压下翻腾的情绪,目光锐利地迎上他:“这里是哪?浅井小姐怎么样了?”
“葛城家。静竹苑。”葛城莲简单地回答,避开了后一个问题,只是再次示意药碗,“药需趁热。”
莲生没有动那碗药,她支撑着坐直身体,虽然虚弱,眼神却异常坚定:“萨曼……那个意识……叫萨曼…并不是我不想告诉你…我只是怕…说了你也不相信…”
葛城莲沉默地看着她,似乎在评估她的状态和话语的真实性。片刻后,他才开口,声音依旧清冷,却少了几分之前的绝对锋芒:“她的情况复杂。非寻常邪祟附体。你口中的‘萨曼’,是何人?‘意识’、‘虚无’、‘裂缝’……这些词,你知晓其意?” 他直接点出了莲生呓语中的关键。
莲生心中一凛,她不再隐瞒。她斟酌着词句:“萨曼……是我的同伴,一个来自远方的……学者。他精通灵魂与意识的奥秘。至于那些词……我不完全明白,但萨曼一定是在警告我,警告我们某种巨大的危险!这危险与‘意识’的消散、‘虚无’的吞噬有关,需要找到某个‘裂缝’或‘锚点’!”
她直视着葛城莲,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急切:“我必须弄清楚!浅井小姐身上发生的事,很可能与萨曼,与我们正在追查的东西直接相关!葛城莲,带我去见她!”
葛城莲的眉头再次微微蹙起。莲生话语中的信息量巨大,且充满了超越他理解的范畴。“来自远方的学者”?“灵魂与意识的奥秘”?还有那“巨大的危险”……这女子身上的谜团非但没有解开,反而更深了。但她此刻眼中的急切和担忧,却异常真实。
“浅井府邸,你暂时去不了。”葛城莲移开目光,看向窗外飘落的细雪,“家父严令,浅井之事暂且搁置。眼下有更紧要之事。”
“什么事?”莲生追问。
“京郊稻荷神社,镇压的古井异动,有难缠志怪作祟,伤及神官,魂魄受损。”葛城莲言简意赅,“我必须即刻前往祓除。”
“稻荷神社?”莲生眼中光芒一闪,一个念头瞬间成形。她不顾伤痛,猛地抓住葛城莲的衣袖:“带我一起去!”
葛城莲身形微顿,低头看着抓在自己袖口的那只苍白纤细、还带着伤痕的手,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讶异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抗拒。他轻轻拂开她的手,声音微冷:“神社凶险,你重伤未愈,不宜前往。在此静养。”
“不!”莲生异常坚决,甚至带着一丝执拗,“我必须去!葛城莲,你想想!浅井小姐的异状,还有你父亲突然让你搁置浅井家去处理神社……这难道仅仅是巧合吗?‘神社’、‘镇压’、‘古井’……这些词本身就带着空间和界限的意味!萨曼提到了‘裂缝’!万一神社的异动,就和那所谓的‘虚无’、‘裂缝’有关呢?万一那‘志怪’,就是被裂缝泄露出来的东西呢?!”
她的思维极其敏捷,瞬间将看似不相关的事件串联起来,提出了一个大胆而令人心惊的假设。
葛城莲沉默了。莲生的话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他心中激起了涟漪。他并非没有怀疑,但莲生如此直接地将浅井异状与神社志怪联系起来,并指向“裂缝”这个陌生概念,还是让他心中剧震。她口中的“虚无”、“吞噬”、“裂缝”所描绘的图景,隐隐透出一种超越寻常妖邪的、令人心悸的宏大恐怖。
他再次审视莲生。她脸色苍白,气息不稳,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充满了不顾一切的决心和一种洞悉谜题的机敏。她不是那种需要被保护在温室里的娇弱花朵,她身上有秘密,有力量,更有直面未知的勇气。而且……她提出的可能性,无法忽视。
“你伤势未愈,灵力不稳。”葛城莲的声音依旧清冷,却不再是完全的拒绝,更像是一种陈述事实。
“我撑得住!”莲生立刻道,甚至试图站起来证明,虽然身体晃了一下,“我的力量……和你们不同,自保有余。而且,”她直视着葛城莲,眼神坦荡,“我对付‘异常’的东西,有经验。你需要帮手,不是吗?尤其是在面对未知的时候。” 她故意点出他父亲施加的压力和神社的凶险。
葛城莲看着她倔强而明亮的眼睛,又看了看窗外越发阴沉的天色。时间紧迫。他最终,极其轻微地、几乎难以察觉地点了一下头。没有言语,只是转身走向门口,丢下一句:“半刻钟后出发。药,喝了。”
通往稻荷神社的山路覆盖着薄雪,寂静得可怕。沿途鸟居上悬挂的注连绳(しめなわ)颜色黯淡,甚至有几处断裂,透着一股衰败与不祥的气息。越靠近神社深处,空气愈发阴冷粘稠,并非单纯的寒意,而是一种仿佛能渗透骨髓的、带着腐朽和怨念的秽气。
神社主殿早已空无一人,留守的神官都退到了外围安全地带。葛城莲步履沉稳地走在前面,周身散发着淡淡的清辉,如同黑暗中的明灯,驱散着周遭试图侵袭的秽气。莲生跟在他身后,虽然步履有些虚浮,但眼神锐利地扫视着四周,调动起自身那奇异的力量感知着环境。
“在那边。”葛城莲忽然停下,指向主殿后方一片被高大杉木环绕的幽暗区域。那里矗立着一口被巨大石盖半掩的古井,井口周围的地面凝结着诡异的黑色冰晶,散发着刺骨的寒气。更令人心悸的是,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奇特的、如同无数细碎声音低语般的噪音,干扰着心神。
“小心,它的攻击能侵蚀魂魄。”葛城莲沉声提醒,手中已悄然捏起法诀,纯净的灵力开始凝聚。
就在这时,古井周围的黑影如同活物般蠕动起来,迅速凝聚成一个模糊不清的人形轮廓!它没有实体,仿佛由纯粹的黑暗和怨念构成,身体不断扭曲变形,时而拉长如蛇,时而膨胀如球,周身散发着令人作呕的绝望气息。最诡异的是,它没有发出任何咆哮,只是那无形的“噪音”骤然放大,如同无数根冰冷的针,直接刺向两人的脑海!
莲生闷哼一声,感觉意识一阵眩晕,仿佛要被强行抽离!葛城莲眼神一凛,低喝一声:“净!” 一道柔和却坚韧无比的灵力屏障瞬间张开,将两人笼罩其中,将那刺魂的噪音隔绝了大半。
那“志怪”似乎被激怒,黑影猛地膨胀,化作无数道漆黑的触手,带着冻结灵魂的寒意,铺天盖地地向两人袭来!速度之快,角度之刁钻,远超寻常妖物!
葛城莲动了。他身形未动,只是并指如剑,在虚空中迅疾划过。数道闪烁着清冷月华般光芒的灵符瞬间成型,如同离弦之箭激射而出,精准地迎上那些黑色触手!
嗤——!
灵符与触手碰撞,发出如同冷水浇在烙铁上的剧烈声响,黑气与清光交织湮灭!葛城莲的动作行云流水,带着一种近乎艺术的韵律,每一次出手都精准而高效,将纯净灵力的“净化”特性发挥得淋漓尽致。他的战斗方式简洁、纯粹,没有任何花哨,却蕴含着强大的力量和对灵力本质的深刻理解。那飘渺清雅的气质在战斗中转化为一种凛然不可侵犯的神圣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