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馔阁”的反击余威尚在,谢明哲的数学天赋如星辰初绽,谢明玉的心锁在琵琶弦上悄然松动。谢家的日子,在惊涛骇浪与柳暗花明中,艰难却也顽强地向前滚动。经济的压力因谢镇山的片酬和柳氏网店的复苏而稍缓,弟妹们的未来似乎也各自有了模糊却令人期待的轮廓。
然而,在这片渐趋安稳的底色上,谢明远的眉头却一日比一日锁得更紧。他那间用阳台隔出的、仅容一桌一椅一床的“书房”,成了家中气氛最沉凝的角落。桌上,堆叠如山的书籍资料散发着油墨和焦虑的气息——华图、中公、粉笔……各种公考辅导机构的教材、真题集、模拟卷,如同攻城拔寨的敌军阵势,将他围困其中。一盏亮度可调的LED台灯,不分昼夜地亮着,将他的身影长长地投射在斑驳的墙壁上,如同一个被困在知识迷宫中、苦苦求索的囚徒。
“国考”、“省考”、“行测”、“申论”、“事业编”、“三支一扶”……这些曾经陌生的词汇,如今如同烙印般刻在他的脑海里。这,便是这个世界的“科举”。没有金榜题名时的春风得意马蹄疾,没有殿试面圣的荣耀与忐忑。有的,是千军万马挤独木桥的惨烈,是动辄数百比一的恐怖报录比,是无数寒窗苦读青年眼中疲惫却执拗的光。
谢明远最初是踌躇满志的。他饱读诗书,通晓经史,策论文章也曾被座师评为“有古大臣风”。他以为,凭借腹中才学,在这新朝的“科考”中博个出身,重振谢家门楣,是理所当然的路径。他甚至规划好了:先考个基层公务员,熟悉此世律法民生,再图进取。
然而,现实给了他当头一棒,冰冷而残酷。
他翻开《行政职业能力测验》教材。那上面的题目,光怪陆离,如同天外飞仙:
“甲、乙、丙三人进行百米赛跑,当甲到达终点时,乙离终点还有10米,丙离终点还有20米。如果乙和丙的速度都不变,那么当乙到达终点时,丙离终点还有多少米?”
“一个水池有进水管和出水管。单开进水管8小时可将空池注满,单开出水管12小时可将满池水放完。现在同时打开进水管和出水管,问多少小时可将空池注满?”
“请从所给的四个选项中,选择最合适的一个填入问号处,使之呈现一定的规律性:[图形推理题,一堆三角形、圆形、方块,箭头乱飞]”
谢明远盯着这些题目,额角青筋隐隐跳动。他精通的是《九章算术》,算的是田亩赋税、粟米交换、工程营造。这“百米赛跑”、“水池注水”、“图形找茬”…是何方妖术?他耐着性子,试图用自己精深的算学功底去解。设未知数,列方程,推演半天,终于得出一个答案,翻到后面一对解析——错了!解析里用的是一种叫“比例法”或“赋值法”的捷径,三两下就得出了正确答案,看得他目瞪口呆,继而胸闷气短。
这还不是最难的。常识判断部分更是让他如坠五里雾中:
“下列哪种现象与地球自转无关? A.昼夜交替 B.日月星辰东升西落 C.四季更替 D.物体水平运动发生偏向(北半球右偏)”
“我国现行宪法是哪一年颁布施行的?”
“下列哪个成语典故与楚汉相争无关? A.破釜沉舟 B.四面楚歌 C.约法三章 D.项庄舞剑”
四季更替与地球自转无关?谢明远懵了,他记得明明有关!楚汉相争的典故他烂熟于心,可这“现行宪法”是哪朝哪代的东西?他完全没听说过!
挫败感如同冰冷的潮水,一波波冲击着他。他引以为傲的学识,在这个名为“行测”的怪兽面前,显得如此笨拙、过时,甚至可笑。那些解题技巧、速算方法、常识积累,都需要经年累月的针对性训练和记忆,绝非他这半路出家的古人一朝一夕可以掌握。更可怕的是那紧迫的时间!120分钟要做完130多道题,平均每题不到一分钟!这哪里是考学识?分明是考手速和反应!
他强压着烦躁,翻开《申论》。这名字听起来亲切些,类似策论。然而,材料更是让他头皮发麻:
“给定材料:围绕‘网红经济对传统制造业的冲击与赋能’展开论述…”
“给定材料:分析‘城市更新过程中历史风貌保护与民生改善的平衡困境’…”
“给定材料:探讨‘算法推荐技术对信息茧房效应的影响及治理路径’…”
网红经济?算法推荐?信息茧房?这些词汇如同来自异域的符咒。材料中充斥着各种数据图表、专家观点、网络热词、政策文件摘要。要求他“概括材料反映的主要问题”、“分析问题产生的原因”、“提出切实可行的对策建议”,最后还要写一篇结构完整、逻辑清晰、语言规范、思想深刻的议论文!
谢明远试图调动他写奏疏、作策论的经验。他铺开稿纸,提笔欲写“臣闻…”,随即颓然放下。他发现自己根本无法精准地“概括”这些现代社会的复杂症结,更遑论提出符合当下国情的“对策”。他引经据典写出的建议,诸如“当效仿古之良吏,重农抑商,教化万民,则网红之弊自消”,恐怕只会被阅卷官视为迂腐笑谈。
他打开粉笔APP,想看看“上岸”前辈的经验分享。满屏都是:
“行测刷题破万道,速度正确率双飞!”
“申论金句模板背熟,大作文直接套用保二类文!”
“常识靠蒙,数量靠猜,资料分析是爹!”
“考公不异地,异地不乡镇!”
“宇宙的尽头是编制!”
这些充满焦虑、功利甚至戏谑的“经验”,像一根根细针,扎在谢明远那颗饱读圣贤书、崇尚“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心上。他感到一种巨大的撕裂感。这真的是他追求的“仕途”吗?这与那些钻营取巧、只为功名利禄的“禄蠹”有何区别?他寒窗苦读十几载,满腹经纶,难道就是为了在这种“技巧”的比拼中,与千万人争抢一个“编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