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身份重合的概率微乎其微。
可他还是忍不住。
他找每个人都调查一番,问他们钟覃倪长什么样子?
吕薇说:“不太雅观。”
他哥说:“随便评价别人的外貌不太文明,但那位长相确实有点抱歉。”
医生护士们也连连摇头:“不太好看。”
他心灰意懒,离开医院时,不小心撞见了那个经常拿着不锈钢勺、跑到他房门外刮地板的疯子。
那疯子其实也不算疯,二十来岁,长相清秀,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衣服也被熨烫过,干干净净的,仔细看还很有气质。
就是脸色苍白,行为也有些怪异,整天叽里咕噜的说些奇怪话,若是谁冷不丁和他对视一眼,就会察觉他的眼神有一种诡异的空洞。
听护士长说,别看他年轻,他可是这里的老人儿了。
土生土长的京城人,据说是个品学兼优的小少爷,十七岁早恋谈了个男朋友,第一次和对象出去睡酒店,被他家里人发现了,然后就被送去了戒同所,他逃了几次,没能成功,后来在里面疯了,拿刀捅死了侵|犯他长达半年的教官,他家里人追悔莫及,找了点门路帮他脱罪,在法院,他被正式确定为“精神病人”,然后就来到了这里,一待就是十年。
护士长说,他很臭美,表现好的话,他们就会奖励他一瓶很贵的发胶。
护士长笑:“你当时觉得很吵吧?他每天早上打扮好了,一趁我们不注意,就拿着勺子跑来吸引你的注意。”
戚时:“……”
“他说你被困在里面了,他要挖地道把你救出来。”护士长笑道:“他其实还挺温暖的吧?”
戚时有点动容,偏头看了那疯子一眼。
这人是因为知道他是被打残了关进来的,才要把他救出去吧?
那疯子今天拿的是一堆小人鱼贴纸,大冷的天,好像是听说他回来了,这疯子穿了件单衣就跑出来了。
他没和戚时对视,一脸安详地蹲在走廊的地上,冻得通红发紫的手,稳稳地捏着一沓贴画,不断低头,又抬头,一张张往墙上贴。
戚时询问无果,和护士长道别过后,转身离开。
然后身后突然传来询问:“姐姐,那个照顾他的漂亮哥哥怎么没一起来呀?”
戚时蓦地止住步子,霍然回首,见那疯子一脸漫不经心地还在贴贴画,他猛地疾步冲过去,抬手大力板过对方肩膀,逼人和自己对视。
戚时沉声问:“谁?谁漂亮?!”
疯子皱了皱眉,扭脸望向护士长求救:“姐姐,他捏疼我了。”
护士长连忙挡在那疯子身前,笑道:“他说的是宋演宋先生。”
“那阵子,他天天跑来捣乱,宋先生嫌他碍事,私下没少治他,因此他对宋演先生印象很深刻。”
戚时“哦”一声,缓缓抽回手,和那疯子对视一眼。
疯子没理他,哼着歌儿继续贴贴画去了。
他抿了抿唇,低头对人说了句“抱歉”,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心里却不太相信。
宋演?
宋演一米八|九的傻大个儿,浓眉大眼鹰钩鼻,一身腱子肉,典型北方爷们儿的粗犷长相,帅是帅,哪里跟“漂亮”沾边儿?
漂亮,当属于那种精致到连每一根睫毛卷翘的弧度都认真设计过、每年会花上百万去护理那一头蓬松短发、每一寸肌肤都毫无瑕疵嫩滑如水、每一根脚趾都雪白可爱如珍珠、连脸庞绒毛都散着淡淡香味的、笑起来又乖又甜、在床上发一声嗲就能把他浑身骨头都叫酥了的江南少爷。
可是怎么会呢?
钟覃倪是一个那么温柔成熟的男人,何湛程是一个那么任性不懂事的小混蛋。
一个是让他感到惬意心安的倚靠,仅仅在一间屋里陪在他身旁坐着说话,就能令他忘却世间所有的烦恼事;另一个是令人迷醉致幻的毒瘾,是疯狂、激情和性,是勾起他无限欲望和痛苦的冤家,两个人怎么可能会重合到一起?
戚时回家路上,直接拨通了钟覃倪的电话。
其实在上个月住院期间,他和钟覃倪打过几次电话。
当时他情绪很差,一个每天坚持跑跑跳跳的健身达人,长达一个月躺着床上动不了,来来往往伺候他的还是同龄人,一群人帮他上厕所、擦身子、喂饭,毫无隐私可言,令他倍感屈辱和痛苦,好几次差点忍受不下去,想着,要不这辈子就这样算了。
有天夜里宋演听到他哭,问他要不要给钟先生打电话,他当时都快忘了有钟覃倪这个人,迟缓的大脑一时没反应过来,宋演就已经拨通了电话。
钟覃倪其实也没说什么特别的,就问他是不是做噩梦了,哄小孩似的,给他分享了几件小时候的趣事。
钟覃倪说,他七岁的时候出去玩,路过一条商业街,他趁着家人不注意,一溜烟儿跑去把整条街的奔驰和劳斯莱斯车标都给人家拔了,害得第二天那群车主找上门要说法,幸亏他家里有钱赔得起,不然他爸就要把他送给人家抵债了;
还有十二岁的时候,他和家里最骚的那个哥哥去参加国际拉丁舞比赛,虽然从他六岁起就和哥哥是搭档了,但是哥哥老是欺负他,每次趁着比赛都故意踩他脚,踩得他很痛,哥哥就吃准了他乖,不敢在关键场合闹事,但是那次他气急了,轮到总决赛,他顾不得什么金奖杯了,偷偷往他哥哥的水杯里下了足足两包泻药,害得他哥哥在比赛的时候差点当场拉出来。
戚时笑得胸骨疼,说,你真坏。
钟覃倪也笑,又问他有什么想吃的、想玩的,或者想去的地方。
他说想去海边,潜水,看日落,还有,他有生之年还想去坐一趟热气球。
钟覃倪说好。
钟覃倪还提到果汁儿,说,他听说了很多关于果汁儿的事,问他是不是真的?他说是,钟覃倪笑声很轻,就和他做下约定,等他病养好了,他会陪他一起把果汁儿从宠物医院里接回来照顾。
一整夜的闲聊,他好受了很多,在后来二人的联系里,他提了好几次,问钟覃倪要不要和他交往,对方再三强调自己的丑,他说没关系。
一来一往,无数次反复,最终钟覃倪还是不放心,说,很怕戚时骗他。
戚时无奈,也就没再坚持。
只问了对方,他们下次见面是什么时候?
钟覃倪说,随时都可以,但不能超过一周,不然他工作堆积太多,忙不过来。
戚时就打电话,让钟覃倪这周三来京城找他。
戚时觉得他不算特别笨。
要确认钟覃倪身份还不好说么?
只要何湛程和钟覃倪能够在同一个时间段内同时出现,这俩人就不是一个人。
如果不能,那——
戚时心脏紧了紧,攥紧电话,等待钟覃倪回复。
“一定要这周三么?”对方似乎也察觉到什么,没有立刻拒绝他,只说:“我最近有点累,想休息休息,你如果没什么要紧事的话,下周见面可以吗?”
戚时口气不容置喙:“不行,我想你了,你不想我么?”
钟覃倪顿了顿,语气温柔许多:“想的,戚时,我很想你。”
戚时:“那好,你不是很好奇我前任么,周三晚八点,我定了餐厅,我们三个一起吃个饭吧。”
钟覃倪:“…………”
垂死挣扎道:“大哥,你认真的么?”
戚时嘴角一翘,问道:“怎么,做不到?还是根本就没办法做到?”
钟覃倪冷哼一声:“我的意思,谁会拉着现任和前任一起吃饭,你不觉得很变态么?”
戚时不以为然:“不觉得啊,而且你也没答应和我交往,算现任么?”
钟覃倪立刻借题发挥:“你要这样说的话,我不去了。”
戚时根本不吃这套,威胁道:“你要这样说的话,我就要怀疑你心里有鬼了。”
钟覃倪皱眉:“你怎样?”
戚时“呵”一声,宣布道:“下回就算你找二百个保镖摁住我,我也要摘遮眼布!”
钟覃倪火气蹭地一下冒上来,正忍不住要破口大骂你这狗改不了吃屎的大骗子!下一秒,一计横生,那怒意又哗啦一声灭下去。
“行,”他笑了,“我去。”
戚时有点不敢相信,心里既期待又忍不住失落,问:“真的?”
“真的,不就是见个面么,”他笑声温柔,“如果你能做到,我就能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