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个月很忙吗?你没来,我还真有些不习惯。”
“没,病了,修养了一阵子。”
“你也住院了?”老爷子倚靠在床头,上下打量他几眼,轻皱了下眉:“你这么年轻健壮,一般小病奈何不了你吧?”
“没,”戚时低头捧着热气腾腾的茶水杯,淡笑:“工作太累了,调养调养。”
老爷子“哦”一声,笑道:“怪不得,最近天天来守着我,原来在给自己放假?”
戚时笑:“是。”
上个月底,他出院,他哥开车来接他,身后跟着俩秘书。
他哥站在走廊里和宋演寒暄,俩秘书拎着鼓囊囊的皮包,给钟覃倪派来守着他的保镖们挨个发红包。
人手一个16666的大红包、一份两千块的小礼物,最后让秘书带着宋演他们去京城最有名的好来福大酒楼吃饭唱K。
戚时嫌没意思,在屋里换好衣服后,安安静静地坐在病床等着。
等着他注定逃不过的、每隔十年必遭一顿的臭骂和毒打。
7岁,17岁——
刚刚好,他今年27。
出乎意料,他哥应酬完,缓步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打量他几秒,然后问:“全好了?”
他点点头:“全好了。”
他哥抬起手,大力薅两把他头发,说:“这次既然人家收拾你了,我就不教训你了,省得你挨两顿打,怪亏的。”
他噗嗤就乐了,仰头问:“这回怎么这么好?”
他哥板着脸:“你哥老了,心软。”
他没忍住就红了眼眶,蹭地一下站起身,扑过去和他哥抱了一下。
“哥,你放心,我以后肯定不会再给你惹事了。”
“滚开,一身消毒水的臭味儿,老子这件大衣是阿玛尼的限量款。”
“……”
回去路上,他哥打着方向盘,开始跟他喋喋不休地絮叨,说,这次多亏了钟覃倪和吕薇,不然他哥也不知道该求谁去。
戚时是庆典当晚被打断四肢关进医院的,伤势很重,当场就疼晕过去了,一旦治疗稍有延误,他这一米九的健壮年轻人非得残废了不可。
当时李铮鸣的意思是,先把他扔病房里疼着,关他个十天半个月再治。
“李铮鸣跟我有交情不假,但你哥没本事,只有听人家吩咐的份儿,真出了事,还得是钟覃倪这种背后有家族撑腰的人物说话有份量。”
“你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惹一个李铮鸣还不够,居然还敢打李天涯?”
“你知道人家什么身份吗?!”
“这么大场面,数不清的权贵眼皮子底下,人家肯主动过来和你握手,你就算跪着接都不为过!”
“在前途和权力面前,情情爱爱算个狗屁?这么简单的道理,你不是早就知道么?”
“二十七了,戚时,你他妈都二十七了!你怎么还越活越倒退了?!”
“你就看看吧,当时在场这么多人,你认识的那群世家子弟,章政礼、陈北劲、乔羽……他们后来到医院探过几次病,想必和你私下关系都不错,但你惹的人是李铮鸣,他们在明面上当然会毫不犹豫地站李家。”
“就算他们真想帮你,一群二十来岁的小年轻,出门在外都是看爹妈脸色吃饭的年纪,难免要力不从心。”
“也就吕薇,天不怕地不怕的,就她一个人有胆子找钟覃倪报信,人家钟覃倪才在收到消息后第一时间赶来救你,不然,你哥都这把年纪了,还要为着你这些破事儿去给人家下跪求情——”
“我告诉你,这事儿老子都十多年没干过了,你这次要真把你哥逼到这份儿上,你看我回过头来不抽死你!”
副驾车窗开着,冷风吹拂额发,戚时托腮望着路边千篇一律的冬季风景,一脸淡淡然,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直到他哥突然来一句:“不过,你什么有处女情结了?”
戚时轻哼一声:“我没有。”
他哥皱眉:“不是教过你么,介意那些有的没的的男人,都是没自信的小米粒。”
戚时无语:“你才是小米粒,我说了,没有。”
他哥冷哼道:“那你吃饱了撑得打李天涯干什么?你不是都和何湛程分手子么?还是你想挽回?嗯,如果你有那方面的意思,我可以帮你联——”
戚时打断:“没有。”
他哥:“那你给我一个理由。”
戚时:“没有理由。”
他哥偏脸教训道:“这件事太大,如果你不给我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我就不给你掀篇,你明天跟我去李家道歉赔罪。”
戚时头疼不已,说:“行行行,我看他不爽,行了吧?”
他哥瞪他:“这算理由吗?”
戚时挑眉:“怎么不算啊?我就看那孙子不爽了!老子一看见他,就特别想往死里揍他,多充分的理由!”
他哥:“……”
他最终不肯解释。
他自认没什么好解释的。
然后,他哥第二天早就带着宋演那帮黑衣人跑到他别墅,黑|she|会搞绑架似的,硬抬着他去给李天涯道歉赔罪。
给李天涯道歉?
呵!可能么?!
他睡衣都没换,扭头抓起车钥匙就要跑,宋演那群不要命的,硬扑上来要逮他,还说什么钟先生交代了,他现在精神状态不稳定,不许他开车。
钟先生?
他看宋演也很来气。
那小子长得有点帅,张口闭口钟先生,当初在病房,钟覃倪就单纯走个路,宋演都要跑去扶一把,还动不动挽着钟覃倪说悄悄话,就欺负他躺在病床上起不来。
毛病!
他不管不顾开车一通乱撞,宋演那帮人吓得纷纷后退。
他哥也吓一跳,恨声骂他是不是疯了。
他疯了么?
不,他只是不想再迁就任何人。
他只是在活出自己!
一脚油门踩到底,直接飙车跑来沪上找老爷子。
高速上的风很大,吹得他整个人都很爽,漫无边际的荒凉野地里,响彻遍他车内音响开到最大的摇滚乐。
那一路很空旷,没有灯红酒绿男男女女,没有他哥和那些做不完的工作、还不完的恩情,没有爱和恨,无牵无挂,全世界只剩他自己。
凛冬的寒风在狂啸呼号,头顶压着大片的阴云,远处山峦飘着白苍苍的雪花,高架桥下,每经过一处便利店,他都兴奋地特别想开车撞下去。
为什么?
为什么呢?
为什么他妈的!他一定要把三明治扔进垃圾桶?!
如果当初他吃掉了程儿买给他的三明治,程儿就不会讨厌他,更不会离开他了。
不,不是那里。
要再往前,再往前一点。
是在满世界色彩令他感到眩晕难受的瓜纳华托,在那狭窄得快让他呼吸不过来的接吻巷。
在程儿还肯和他牵手排队拍照留念的时候,他置身完全听不懂异国语言环境之中,窒息得待不下去一点。
他是个笨人,他从小就是个笨蛋。
高中教练也提醒过他很多次,他就是因为太笨了,才只能做体育生。
他想走,然后程儿就生气了。
啊,他才华横溢的程儿。
他写字很漂亮的程儿,会拉小提琴的程儿,总是笑吟吟的、一眼就能看透他在想什么的程儿,无论穿什么衣服都那么漂亮帅气的程儿。
他永远都追赶不上、配不上的程儿。
簌簌雪花染白了他的头,他报复似的疯狂踩脚跺着油门,毫无秩序地晃动着手中的方向盘,红着眼眶拼命回忆。
他不明白自己到底哪一步做错了。
哦,他想起来了,程儿因为飞机的事才和他吵架的。
所以,他不该和何棣坤口嗨打赌,他不应该收何棣坤的礼物。
他不该认识何棣坤。
他更不该认识何湛程。
一颗疲惫的心抽搐疼痛起来。
他哥问他,还想不想复合?
他没说谎,他不想。
他累了,他爱不动了,他连自己都懒得爱了。
他还在半路的时候,就很想终止这一切,然后找个安静的地方休息一下。
茉莉接到他电话,提前定好酒店,带着一群人来接应他。
小半年没见了,茉莉见到他后,恭敬归恭敬,表情有些冷淡。
嗯,也是,茉莉在分公司这边是万人之上的大姐大,可不就学会给他甩脸子了么。
他也懒得跟她计较。
将要入睡的时候,房门被大姐大敲得砰砰响。
大姐大说有重要的事找他。
他闭着眼不想动弹,说他现在放假,让她有什么事自行决断,要么就去找董事长。
“是三少动手术的事。”
他蹭地一下就掀被子跳起来,光着脚丫子跑过去开门,控制不住大嗓门问:“你说什么?!怎么不早说!”
她抬手一抹脸,深深埋头道:“三少说您情绪不是很稳定,不让我们告诉您。”
“去他妈三少不让!”他破口大骂:“你听他的还是听我的!”
茉莉说,何湛程心脏病复发了。
在他拒绝陪何湛程去雪山庙里的那个凌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