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回没有犹豫的余地,宋三抓过身旁的袄子披在身上,起身打开车门,翻身跳下。
车内外俨然两个世界。
夜风萧瑟,席卷着阵阵水汽,从四面八方而来。
宋三缩着脖子眯缝着眼,向声音来处快步走去。
行至跟前,借着天上月,这才勉强看清眼前的一幕——被踩踏至消融的雪地之上,静静地躺着一条肥硕的草鱼,其周围散落着三两根水草。
尤为突兀的是,一条通向河水的笔直拖痕。
顾连舟其人却不见踪影。
宋三的眉心狠狠跳了一下。
这个倒霉催的体质,莫不是受妖邪引诱,做了傻事罢?
思及此,她压着嗓子,克制地唤道:“顾连舟?”
回应她的,是呜咽的风声,和汩汩的水流之声。
至此,宋三心已凉了半截,索性破罐子破摔,扯着嗓子喊道:“顾连舟!师弟——”
湖面骤然掀起一阵波澜,只见湖面中心,翻起阵阵水花。
“顾连舟?”宋三眼睛一亮,往前踱了几步,见那处水花混乱无序,好似有人在里翻滚打闹,再细看,一面银镜似的物件左右摇摆,向岸边反射出莹莹的光亮。
生活在水里的妖。
心中一动,宋三解下腰间百宝袋,摸出一枚符纸卷成筒状,放在眼前,对准那面“镜子”。
透过“望妖符”,黑色的河面登时一改先前的平静,只见紫色妖纹乍现,以镜子为中心,在河面快速翻滚,其间裹挟着一只张牙舞爪、上下浮沉的人类。
这人应该就是顾连舟这只倒霉蛋没错了。
再看那妖纹化作闪闪发光的触手,向人四肢蔓延,捆紧,又别有目的地伸进衣襟、袖口之中。
像是在搜刮什么东西。
宋三眼角抽了抽,收了符纸,咬牙道:“好你个顾连舟,招惹什么不好,偏偏招惹个爱财的。”
这水中央的不是旁的,分明是只贪食金银的坐蛸!
托这只坐蛸的福,顾连舟没被绞死拖进水中已是幸运至极,至于解救之法……
伸手捏紧腰间锦囊,宋三面目狰狞地从中抠出一粒金豆,犹豫了片刻后,干脆将一兜金豆尽数倒在手中,继而高高扬起手,扔石子一般,对准坐蛸狠狠扔了出去。
河水腥咸 ,冰凉彻骨。
顾连舟“咕咚咕咚”喝进好几口水,徒劳地挣扎着,无奈周身的触手捆绑得紧,不给他反抗的余地。
半个时辰前。
他借着起夜的功夫,去河边提前设下的陷阱里看看收成如何,正因肥硕的草鱼欣喜若狂之际,河心骤然响起女人的啼哭之声。
那哭声,不掐着嗓子是哭不出来的。
他犹疑了片刻,踱着步子向前几步,小声道:“姑娘别哭了,此处有人在休息。”
哭声停了一瞬。
继而变得更加高亢起来。
他又忙抬起手指竖在唇边,作噤声状,扭头看向不远处的马车,再回过头,颇为恼怒道:“好你个不知好歹的妖孽,若扰了师兄清梦,我定不饶你。”
接下来的事情顾连舟便记不清了,约莫是湖面乍起波澜,两股妖气腾腾的绳索状物什向他飞速探来,将他缠绕住,顺带打了个死结,拽入水中。
一番浮浮沉沉,胃袋里已灌满了湖水,他便再无法对这妖物出言教训了。
待那章鱼怪稳住身形,他才浮出水面,得以看见岸边的宋师兄,以及他手中迸射出的数道金光。
金光?
意识模糊之际,顾连舟忽觉一股疾风向脑门袭来,一粒坚硬的石子准确无误地砸中眉心,接着眼前一黑,他便什么也看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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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边雪地燃起熊熊火焰,半人高的火堆上,吊着翻滚的鱼汤。
宋三脸色阴沉,手握勺子,往碗中舀汤水,待盛出半碗,抬眼看向火堆旁的车厢。
坐蛸得了金粒,终于愿意松开触手,她这才趁着间隙将顾连舟解救出来,再如拖死猪般,艰难地将这人运到岸边。
这般天气,厚重的衣衫吸饱了水,寒风吹拂之下,只叫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宋三冻得牙齿打颤,闭着眼将这祸害的衣裳剥去,犹嫌碍事,索性用被子将他蒙头裹住,这才料理起自身来。
顾连舟所言不假,凡近其身者,没有一个好下场。
如今师叔为他设下的禁制松动,果真显出神威来。
只是苦头都叫她一人吃了。
好容易换了身干燥的衣裳,宋三这才拾起潮湿的布条和衣裳,跳下马车,取柴生火。
缓了好一会儿,才觉手脚渐暖,恍若从苦寒地狱重新回到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