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连舟笑道:“少炀,你怎么来了?”
那脚步声骤然停下,稚嫩的童声质问说:“我如何来不得?”
顿了顿,他补充道:“阿兄,生辰快乐。父亲叫人看着我读书,我好不容易才偷跑出来……”
之后便是兄弟二人间的寒暄。
声音微弱,隔着箱笼听不大真切,宋三抿唇思索一番,理清了几个关键所在。
来者正是顾连舟的弟弟顾少炀,亦是许诺给她百两白银作为酬金的顾家二少爷,而此时此刻,两兄弟在幻境中碰了面。
确切地说,如今站在顾连舟跟前的,应当是虚相的一部分。
虚相依着顾连舟的想法,随意变换形状,完全随心而动,就好像他才是这个世界的造物主一样。
宋三若有所思。方才她被府上家丁追赶时,邪祟便露出恶劣的本相,可当踏入顾连舟所在的房间后,它便完全不敢冲撞了。
好似有一道无形的禁制在约束着它。
而顾连舟便是那道禁制。
箱笼外传来欢笑声,顾少炀兴奋道:“这是我向父亲讨来的上等樱桃木,用来做刀柄最好不过。”
“再看刀把这里。”他言语中满是得意,“先生都说我的字近来有进步,哥哥你觉得如何?”
顾连舟笑道:“好,写得倒是规整,不似先前那般歪歪扭扭,排不成直线了。”
总之是被兄长夸了,顾少炀年纪小,并未听出哥哥话里的调侃之意,亦跟着憨笑:“那这柄刻刀便赠与兄长作生辰礼罢。”
顾连舟连声应好。
兄弟二人又闲话了几句,顾少烊便掐着时辰似地,遗憾道:“姨娘该寻我回去读书了,哥哥,我明日再找机会看你。”
话音落下,屋子安静了片刻,宋三看不见两人的表情,可她觉着,顾连舟此时的心情并不算好。
今日是他的生辰,他却守在小院中,并不出去与人交往。
一个人很是寂寞的模样。
没记错的话,他乃顾家长子,亦是顾府未来的继承人,理应被看重才是。可生辰日不见父母前来,二弟也只能偷偷相看,真是怪哉。
下一瞬,屋里响起开门的“吱呀”声,吴妈妈领着顾少烊出了门。
宋三闻声撩起眼皮,似是下定了某种决定,顶着箱笼盖跳了出去。
幼年顾连舟坐在塌上把玩着那柄刻刀,眉宇间萦绕着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愁云。
宋三来到跟前时便看见了这副场面。
她已然见怪不怪了。
“顾连舟。”她轻声道。
卧在顾连舟脚边的“将军背”先他一步抬头看向宋三,继而怪叫了一声,如离弦之箭般窜了出去,不知往何处去了。
男孩终于有了反应,看了过来。
他面上未起波澜,语气淡淡道:“怎么又是你。”
这一回倒是不喊人将她扔出去了。
宋三对此很是感激,她撩起衣摆,自来熟地坐在床榻的另一端,开始胡编乱造:“容我介绍一下自己。”
“我乃游历江湖的术士,今日偶然路过此地,却见此地妖气肆虐,盘旋府邸之上,久久不散……”
顾连舟静静地看着面前这位“不速之客”,耐心地等她说完,轻扯嘴角,吐出两个字来:“骗子。”
宋三也不气恼,问道:“你不好奇为何我屡次进入你的屋子,顾府上下竟无一人发现么?”
顾连舟翻转手中的刻刀,冷冷道:“还是个无孔不入的盗贼。”
宋三余光瞥见那刻刀反射的寒光,心道小孩不好糊弄,还是得带他亲眼看一看外头的“怪物”才是正经。
思及此,她向顾连舟发出邀约:“若我说顾府上下尽是妖邪呢?你现在同我出了这院子,是与不是,一看便知。”
“妖邪?”顾连舟歪了歪脑袋,眨动着一双乌黑的眼睛,“我瞧你像妖邪。”
宋三到嘴边的话便被噎了回去,她顿了顿,继而笑出声来:“你莫不是不敢出去罢?”
“难不成我这手无缚鸡之力的身板还能将你绑了去?”
“小少爷还是胆儿小了些。”
“若是我唬你,你大可以去报官。”
……
一番夹枪带棒之言,又是自损又是激将法的,使劲了浑身解数,却不见顾连舟抬一下眉头。
宋三尽管心里没底,却还是向门口扬了扬下巴:“走是不走?”
哄孩子当真是难,尚未见到成效,却将她自个儿哄得眼皮发沉。
顾连舟重新低下头,玩起了手中的刻刀。
显然是不愿理睬她。
宋三默了默,视线不由被吸引过去,忍不住多看了那刀几眼。
只见暗红色的刀柄被雕刻成报喜鸟的形状,其末端刻了行狗爬字:少炀赠阿兄,天熙三年。
这字好似有魔力一般,盯久了便很难移开视线,一时间,她整个人恍若陷入漩涡之中,继而,眼前发黑,双脚好似遭人往下猛地一扯。
“哎——”宋三打了个激灵,挣扎坐起身来。
她飞速地环顾四周,却不见幼年顾连舟,周遭的布景与方才所见大不相同,再看那面眼熟的金红床帐,以及床帐后的年轻男子,宋三的脑子有些发懵。
她忍不住搓了搓胳膊。
方才还暖洋洋的屋子如今跟漏风似的,寒气从脚底掠上脊背。
愣怔片刻,她终于反应过来——这可是切切实实的冬天!
再低头,目光触及脚边沾染血迹的铜镜,宋三长长地吸了一口气,胸口起伏间,呼出浊气。
她她她……就这么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