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临终关怀医院仅由一栋五层小楼构成。上到四层,极其简陋的病房里,墙皮斑驳脱落,奈云再次见到静溪,她躺在病床上已不能坐起,只瞪着一双空洞无神的大眼睛盯着天花板,脸颊明显凹陷下去。
见到奈云三人来到近前,才转动眼球嘴里急切发出声音,但说的话已经完全不能称之为语言。
奈云赶忙握住她的手,心中久久不能平静。
那是一间三人间的病房,另外两个人也都是重症,病房不限制探望,可以自由进出。尖锐的吵嚷声、不能自抑的哀嚎声,嘈杂着充斥整个楼道,楼道间壁挂的电视机里还播放着家庭伦理剧,有不少人围站着观看。
食物的味道、排泄物的味道和消毒水味混杂,令人作呕。
意外的是陈星、王桂香和汤媛都在,她们见到静溪的叔叔和姑姑过来也都讪讪。
询问下得知,原来静溪情况已经很差,大夫正让陈星签下知情书。
内容的大概意思是:这家临终关怀医院没有神内神外相关科室,静溪出现脑出血症状,但医院没有CT机,无法进行检查。如发生意外,也无法对其进行救治。
陈星正和表妹、外甥女商量着准备签字,没想到这时候何家的人来了。
何颖凌、何庚凌姐弟俩气到手抖,就不该相信陈星,若不是大哥觉出不对非让他们过来看看,大家还都被蒙在鼓里。何庚凌当下拍板让静溪出院,转去宁和医院国际医疗部,那里不需要等床位,反正就是花钱,静溪留下的钱足够自己看病的。
陈星为难地看着表妹和外甥女,那俩人一副颇为难的样子说:“你们何家的事儿,由何家人决定呗,我们总归是外人。”
静溪从临终关怀医院被转送到宁和医院国际部急诊。紧急照了CT,果然再次出现颅内出血的情况,大夫说:幸亏送来的及时,再过两天人不知道还在不在了。
医生赶紧给挂上水,验血结果出来,凝血指标也低到吓人。
五舅买来饭菜,奈云坐在移动病床边一口一口地喂给静溪吃,每一口饭她都要咀嚼很久才能咽下。
晚些的时候,映远和时恒之也先后过来,两个人十分友好地打了招呼。
时恒之和急诊大夫沟通过后,严肃地对奈云说:“大夫询问静溪的妈妈得知,静溪出院后化疗药物就断服了,那边只能进行简单的验血和输液,药品也不充沛。总之,静溪现在的情况很不好,先住下来再说吧。晚点儿会有一个留观病房腾出来,是个单间。”
奈云说;“好。”
映远拍了拍时恒之的肩膀:“谢谢了。”
时恒之点点头,转身离开。
迫在眉睫的问题是,白天夜里都要有人陪护。静溪父母商量后都不同意找护工,还是那个说法:孩子动不了又说不出话来,怕护工虐待孩子。
何勇凌开始给大家排班,陈星白天来,何颖凌和王桂香一人一天的夜班,反正单间病房里有可以躺着休息的沙发床。
就这样定下来,所有人都不敢有意见。
只一点,如果陈星白天都在医院,何勇凌一个人在家腿脚不便自己做不了饭,总不能天天啃饼干和面包,在屋里摔了跟头也没人知道。
陈星让汤媛给找了一个住家保姆,一天只要二百元,负责何勇凌的一日三餐和起居照顾,这样陈星就能放心地去跑医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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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迎来了春节,静溪在三个老太太的照顾下眼看一天天好转起来。
这天晚上,有一个陌生的号码添加奈云的微信,微信名显示是久晴,说自己是静溪的高中同学,现在在M国密歇根安娜堡。
奈云听姐姐提起过这个人,因此通过了验证,俩人聊到深夜。
久晴是静溪高中起最要好的闺蜜,毕业后一直留在M国,静溪病的这段日子,久晴也一直通过手机陪着她,可以说,静溪的病情她了解得比奈云还要多。
之前静溪的手机放在陈星那儿的时候,汤媛曾从通讯录中翻出了久晴的号码,并加了对方好友,她也一直将静溪的病况发送告知给久晴。
久晴从汤媛这儿得知好友的病况,汤媛则从久晴那儿获得她想要的资源,包括从医的同学关系,还有和静溪关系要好能帮上忙的其他同学,联系他们帮助静溪以及静溪的父母,出钱又出力。
比如有一次,汤媛去给陈星送东西,陈星来应门的时候险些晕倒。汤媛跟陈星说叫了朋友一会儿带陈星去医院看病,实际上是给静溪的好同学打电话。
好同学夫妇开车从北城跑到南城,快到的时候又接到汤媛的电话,说静溪妈妈吃了块点心已经没事了,可能是低血糖,不用去医院了。
久晴也是从汤媛处得知,静溪能住进宁和医院是靠的汤媛老公的关系,汤媛甚至夸张地说自己的老公是锦衣卫。如果不是大猫的关系静溪怎么可能从血液科顺利转到西院的肿瘤科,完成病人的交接都是急救专车早早来接,两个科室都争着抢人。
但是自从静溪转到上阳区急救抢救中心后,汤媛突然变了脸,说自己以后不会再将静溪的情况告诉她,她想要知道,必须要得到静溪父母的授权才行。所以久晴也压根不知道静溪去的根本不是所谓的上阳区急救抢救中心,而是中西医临终关怀医院。
加上静溪再次犯病,信息也不能回,手机又被陈星拿走,久晴联系不上静溪,心急如焚。
此时久晴通过静溪在宁和医院时的第一个护工高姐,拿到了奈云的号码,今天才又从奈云这里续上了静溪中断的消息。
汤媛为什么会跟久晴突然变脸,奈云也是有耳闻的。
不知怎么的,陈星就认为静溪病情耽误至此都是因为久晴害的,因为久晴一直不相信静溪是癌复发,所以一直在语言上误导静溪。陈星将静溪病情恶化至此都赖到久晴头上,可以说对久晴是恨之入骨了。
奈云就曾在医院见到陈星对静溪说:“久晴跟你那么好,还故意误导你。”静溪对母亲摆手,示意她别再说了,自己不想听。
思来想去,久晴觉得汤媛突然跟自己翻脸,可能跟她一直表态说自己会照顾静溪的父母,给他们养老送终有关。这份态度也许触及到了汤媛的利益,汤媛认为久晴会跟她争静溪的家产,所以才把她当成了假想敌。
陈星说过节前自己去静溪单位借了三十万块钱,何勇凌让奈云给他们拉清单,将之前奈云垫付的钱一笔笔算清楚给出一个明细,他们好把钱全部给还清了,传统习俗里有不背债过年的说法。
方母知道后嘀咕道:“哪家单位现在还能借出这么多钱给职工?还正好是三十万,之前静溪说陈星手机里就有三十万不是吗?”
奈云劝母亲别多想,也许就真是单位领导体恤静溪借给家里的呢。
奈云跟大舅说家里钱紧张就不用还了,姐姐下一步看病还需要花不少钱。何勇凌坚持要把这部分钱还了,说一码归一码,好借好还再借不难。
奈云只得大致列了个清单给到何勇凌,陈星在过节前把钱打到了奈云的银行卡里。还多给了一万,说是给奈云过节的红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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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年三十这天正好轮到王桂香到医院给静溪值夜班,但说要阖家吃完团圆饭才能过来。奈云给静溪和陈星订了双人份年夜饭送到医院。考虑到何勇凌这几天都一个人在家,奈云和母亲开车去给大舅送饺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