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予礼隔着大老远也能看清他永远扬起的唇角。
“我都毕业六年了张叔。”
她走到那辆黑色机车旁时只听到这一句话,接着那位被孟尽桀称呼为“张叔”的保安就憨笑着走回岗位了。
“还挺快啊,你教学楼是哪栋?”孟尽桀把头盔递给她。
她面无表情地戴好头盔,不答反问:“你和保安很熟?”
“对呀,”孟尽桀笑意更深,黎予礼这才看清他嘴里含的是棒棒糖的小棍子,“我在启承混得挺好的,老师都认识我。”
这话听起来不假。
黎予礼想起红毛说修车行附近的人都叫他“桀哥”。
他应该是很擅长社交的人吧。
“说不定给你上英语课的老师和我很熟呢。”孟尽桀对她挑了挑眉。
那双丹凤眼在不断接近的上下睫毛间透着明晃晃的笑意。
黎予礼极少看到异性在她面前把眼睛笑成细细弯弯的月牙。
像动物园里只会开屏的雄孔雀。
“七点上晚修,在那之前把我送回来。”她习惯了用命令人的语气,哪怕站在她面前的男人比她年长五岁。
孟尽桀乐意之至:“遵命。”
晨昏蒙影在漫长的秋日里显得极为短暂,映在黎予礼头盔护目镜上的晚霞很快被橙黄色的路灯替换。
她紧紧搂着孟尽桀的腰,本以为皮衣的材质会硌得她难受,但出发不到两分钟孟尽桀就靠边停下车,把外套脱给她。
他说:“穿着吧,晚上凉。”
“还没到晚上。”她在拒绝。
“你什么时候穿上我什么时候开车。”他在哄骗。
黎予礼眼瞳上移,隔着护目镜也能看出来她在瞪他。
他干脆把皮衣外套披到她肩膀上,大了不止一圈的尺寸实在不合适。
孟尽桀却满意地回身握住车头把手,背对她说:“要穿好喔,这件衣服是我妈妈买给我的生日礼物。”
其实他不知道这话会对黎予礼管用。
女孩闻言拢了拢衣领,把手伸进宽宽的袖子里,顺势搂上他的腰。
她从头盔里传出来的声音有些闷:“我穿好了。”
孟尽桀垂眸看着自己环在自己腰前的手,过长的袖子只露出她前端的指节。
他把笑容藏进夜色里。
“坐稳咯宝贝。”
黎予礼并没有习惯这个诡异的亲昵称呼,但她暂时懒得纠正孟尽桀。
代称而已,无所谓内容。
“你想吃麻辣烫还是关东煮?”孟尽桀把车停在一片路边摊旁边,“宝贝?”
他伸手在看着摊贩们发呆的黎予礼眼前打了个响指。
“……能别这么叫我吗?”
她还是提了,总觉得以两人目前的关系来说,孟尽桀多少有些越界。
“那怎么叫你?”他耸了耸肩膀,双手踹进裤子口袋里。
江边风大,黎予礼瞥见他短袖下的肌肉微微紧绷,皮肤纹理明显。
她作势要脱下皮衣外套还给他。
“别,”孟尽桀抬手制止,“万一你吹感冒了,我怕你远房亲戚找我麻烦。”
“……”黎予礼表情骤变。
哪壶不开提哪壶。
“我又不能和他一样叫你予礼,那我该叫你什么啊?”孟尽桀把她带到麻辣烫的小摊空桌旁坐下。
他好像一直有意无意把话题往黎宴琛身上引。
黎予礼再次用提问来搪塞回答:“定位器带了吗?”
“带了。”
孟尽桀一边抬手招呼老板拿菜单过来,一边从皮衣内侧口袋里掏出定位器。
黎予礼无语。
原来这东西刚刚一直在她身上。
她伸手去拿,不料被孟尽桀躲开。
“是他装的吧?”
“……”
黎予礼真是讨厌透了他这副什么都能猜中的模样。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呀?”孟尽桀好似要刨根问底。
“我要是知道的话能让他装上吗?”
“哈哈,也是。”
麻辣烫老板拿过来一张塑封的陈旧菜单,印着清一色的菜名和偶尔一张与文字不符的图片,上面甚至沾了些许油渍。
黎宴琛从不让她来这种地方。
谈不上厌恶。
还有些稀奇。
“随便点,我请客。”孟尽桀拍了拍左胸膛。
黎予礼甚至听到了结实的闷响。
“你先把定位器给我。”
“你吃完饭我就还你。”
两人僵持不下,黎予礼不想妥协,把菜单扔到他面前。
“你点吧,我都行。”她不再看他,视线移向远处的逾江。
孟尽桀知道她这是生气了,招呼老板过来把单点好,接着深吸了一口气开始哄人。
长这么大他还没哄过女孩子。
“我跟你提过吧,我爸二婚,我妈在申城。”
他突兀开启的话题把黎予礼的目光吸引回他身上。
“他们在我很小的时候就打算分开,说什么‘过不下去了要不是为了孩子谁和你过日子’之类的话。”
孟尽桀在说这段话的时候竟是笑着的,让黎予礼不禁微微皱起眉头。
“很可笑吧?”他反问她,“好像我是阻止他们离婚的千古罪人一样,我那个时候还天真地渴望过这样的家庭能够给我哪怕不完整的爱。”
江边的风吹得人有些头痛,几乎要夺去孟尽桀的笑容。
“我曾经认为亲情是人这辈子最不能缺少的东西。”他扯了扯嘴角。
黎予礼第一次在他脸上看到失落的表情。
“……我现在也这么认为。”
他握着那枚定位器,指关节因施力而微微泛白。
“如果这个定位器是我妈装在我车上的话,我甚至会觉得她是不是很关心我在哪。”
黎予礼很想嘲笑他荒谬的想法,可她的心好像变成了他手里的定位器。
被他狠狠攥紧。
“事实上她连我是死是活都不在意。”
孟尽桀彻底失去了所有表情,空洞的眼眸里像是没有情绪。
他把定位器递给黎予礼。
这枚小小的设备现在还处在工作状态,黎予礼盯着它看了一会儿。
红色的提示灯像黎宴琛不带感情的眼神。
“他是我哥。”
她还是把这个不被法律和血缘认可的关系告诉了孟尽桀。
“表哥?”
“……不是,”她摇摇头,却说不出一句解释,“就是哥哥。”
一般人反驳表堂关系,会在前面加上“亲生”两个字。
但黎予礼没这个资格。
孟尽桀看着她被晚风拂过的侧脸,发丝轻扬,她紧抿的双唇里藏着苦涩。
“你不喜欢你哥吗?”他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