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序南离开后,屋内归于寂静。
裴青寂依旧坐在茶几前,电脑屏幕的光冷冷打在他脸上,将那张原本就寡言清冷的面庞映出几分苍白。
他的指尖还残留着刚才使用触摸屏后微微的钝感,但整个人却像是从一场不属于自己的梦中醒来,眼神晃了一瞬。
他至今还记得那个冬天。
那日,天灰地冷,风裹着雪粒打在走廊尽头的玻璃上。
他站在研究院行政楼门前,手中攥着那份终止通知书。
纸上盖着公章,红得刺眼。
字字句句都干脆得近乎冷酷——资金冻结、设备回收、团队解散。
没有挽留,没有解释,更没有余地。
他没吵,也没争。
只是转身回到修复室,默默将那本写满修复笔记的笔记本收进纸箱,封了胶带。
整个过程无人送别,连修复室的灯都是他自己关的。
那之后,项目就像从未存在过一样,被彻底抹去。
文件下架,数据库清空,连曾经那些走马灯似的研讨会纪要,也在服务器里消失得一干二净。
没人再提,也没人再问。
而他——
那个当年登过行业期刊封面、受邀做过博物馆修复顾问、年仅三十岁就站上领域顶峰的“古籍修复第一人”。
——在三十四岁的时候却被调去偏远分馆做了一名图书管理员。
那图书馆破破旧旧,四处漏风。
他一个人守在传达室里,白天刷监控,晚上扫落叶,像一册无人翻阅的旧书,被悄无声息地压在时代的角落里蒙尘。
而如今,这个曾被断定为“无推广价值”、“不具科研前景”的项目,竟被堂而皇之地重启了。
不但换了负责人,换了团队,还配备了当年他申请多次都批不下来的仪器与预算。
真的是巧合吗?
还是有人,正沿着他曾拼命走过的老路,想要踩着他落下的血迹重新来过?
屋外风声渐起,像旧梦在门缝间低语,是在催他归来吗?
天色早已暗了下来。
窗外的街灯一盏接一盏地亮起,像是被夜色一点点唤醒。
微光透过玻璃洒进来,在地板上投下一层淡淡的冷色光晕,而屋内却始终未曾亮起灯。
直到一阵突兀的手机铃声划破寂静,屏幕上跳出的名字是——林序南。
他怔了一瞬,眼中仿佛还残留着过往的旧影,没有立即反应过来是谁。
铃声一下一下地响着,从第三声到第四声,再到第五声。
像是等着他从某段沉沦中抽身。
第六声,他终于接起。
“师兄?”那边的声音一如既往带着点温柔的笑意,像是有意放缓了语速,但随即却又扬起了诧异的尾音。
“你……还在原地?”
裴青寂没有立刻回答。
林序南轻轻叹了口气,没继续追问什么,反而换了个轻描淡写的角度开口,“我刚从实验室出来走到楼下才发现,你那屋子一直没亮灯。”
他说得不紧不慢,像是只是顺口提起,“想了想,给你打个电话看看。”
顿了一下,像是从口袋里掏出一条备用台阶一样,他自然地接上——
“上个项目终于结题了,我们这几天可以休息一下,刚听他们讲科研所后街有家小馆子,挺干净的,我本来想一个人吃点东西的……但你还没吃饭吧?”
“要不要一起?”
他语气很轻,尾音带着点不动声色的试探,又像是故意收住了语调的力度,让人听不出邀约背后的用意。
像是怕说得太用力会惊走那只还没落地的鸟。
电话那头安静下来,林序南没有催促,也没有多问,只是留着那句看似随意的邀约,轻巧地悬在空中,像根细丝,无声地牵着裴青寂的一角神经。
屋里太静了,静得连空气的停滞都在发出声响。
裴青寂垂着眼,喉结微不可察地动了动。
“好。”裴青寂开了口轻声应着,声音却有些哑。
那头明显轻笑了一下,“那要不要我上楼接你呀?”
“……不用了。”
裴青寂脱口而出,下意识想拒绝,却又顿了一下,语气松动几分,“我马上下来。”
林序南轻笑一声,应了一声“好”,又补了一句:“外面风有点大,你穿厚点。”
电话挂断后,屋子重新陷入寂静。
裴青寂缓缓起身,动作有些迟滞,像是身体还没从刚才那段混沌的情绪中挣脱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