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只是这件事。你不喜欢,我以后不同他往来便是,何必闷在心里?把自己憋坏了怎么办。”
轻轻用手肘顶着苍定野,嗔怪道:“害得我以为你是身上不舒服,平白担惊受怕了一晚上,还把给你摘的花弄丢了。”
说到这里。景云歌后知后觉,也许昨夜他神色恹恹,也许亦是因为凌沧时。
她有点心疼,更后悔自己没有早些觉察出来。
“苍定野,你就是幼稚鬼。”她侧过身,抱住苍定野,在他耳畔小声道,“平素看着凶巴巴的,竟然还会为了沧时哥吃醋。”
苍定野耳尖微红,抿着唇,“没有吃醋。”
景云歌忍不住笑起来:“好,没有吃醋,只是我们国公爷单纯看沧时哥不顺眼,嗯?”
苍定野憋了半天,“……也不准叫他哥哥。”
她都不曾管自己叫过哥哥。
景云歌从善如流,顺着他道,“好,不叫哥哥,叫凌大人。”
苍定野“嗯”了一声,面上仍是淡淡的,但眼中的笑意却十分明显。
景云歌在心里腹诽,这家伙怎么比儿子还幼稚。不过倒也放下心,她打了个呵欠,靠在他身上,慢慢闭上眼。
苍定野拿起一旁的风氅,轻轻为她盖好。小姑娘含混地应了一声,眼见着就要睡着,嘴里却还念叨着不停:
“苍定野,以后遇到这种事,你若是不喜欢,就要同我讲。”
她絮絮地说着,“从后山遇到狼那次便是,这次也是……你总是不告诉我,自己憋在心里,又让我去猜。”
景云歌不怕猜,她只怕自己太笨,苍定野会越躲越远。
想起那日自己气急之下竟然动了和离的念头,小姑娘不禁有些后怕。
便故作凶狠道:“你越是不说,误会越来越多,哪天我太伤心,就自己跑了。”
苍定野的身子微僵。
轻轻应了一声,“不要走。”
他的声音很轻,更像是一声叹息,景云歌并未听清。
她也实在有些困,抱着苍定野的腰身,轻轻蹭了蹭,没有再说话,很快就睡着了。
马车摇摇晃晃,睡梦间,身子似乎越来越沉,隐约有人在耳畔唤她的名字。
下意识抬起手,想要将那人推开,却摸了个空。
景云歌猛地睁开眼。
月笼纱,鹅黄帐,房间中弥漫着淡淡的海棠香气。
竟然是她未出阁前的闺房。
又是梦?
梦中的她坐起身,不知是牵动起身上哪一处,刺痛从膝头泛起,忍不住“嘶”地到抽一口冷气。
景云歌低下头,就看到少女腿上一片触目惊心的乌青。
这是……被罚跪了?
这时,外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贴身婢女低头走进来,“小姐,长公子来了。”
梦中的景云歌没动:“进来。”
光影晃动,似乎有人大步往这边而来,接着是下人恭敬的声音,“长公子。”
“嗯。”
再熟悉不过的一把嗓子,冷淡而倦怠,“都下去吧。”
织金云纹膝襕在门边闪了一下,目光当先落在他手中的食盒上,接着是沾着细灰的袖角,最后是一张英俊沉静的脸。
景云烈。
那双玲珑的凤眼与景云歌生了九成九的相似,用这剔透的眼,他将妹妹上下迅速扫了一遍,见她容色还不算憔悴,才不露痕迹地松了口气:
“整整一天没用膳,娘亲心疼得不行,让我来给你送点吃食。”
床上的景云歌没动,头也不抬地问道:
“父亲答应我与凌沧时退婚了吗?”
旁边听着的景云歌愣了一下,以为自己听错了。
退婚?
她竟然要与凌沧时退婚?
而且还不惜以绝食相逼?
这是怎么回事?
“……”
景云烈沉默片刻,把食盒放在一旁,斟酌片刻,方道:“父亲气坏了。被夫家退了婚的女儿,他心疼你的声誉——”
“——我不在乎声誉。”
小姑娘抿了抿唇,声音很轻,却很坚定:“战事胶着,曳城被围已有月余,苍定野在前线很危险,我……我没办法装作不知道。”
她下意识抓紧衣角,“……上个月我去信给他,他至今未回。”
“景云歌”说着,哀求般抓住景云烈的衣袖,“圣旨已经下来了,后天就要动身,是不是?让我跟你一起去范阳增援吧,哥,求你了。”
景云烈袖角下的手指动了动,他似乎在犹豫,看着脸色苍白的妹妹,“小歌,你可知,为了一个男人,在大婚前逃婚,对女子意味着什么?”
“我知道。”小姑娘低下头,她的声音微微颤抖着,但是被很好地掩盖过去了,“但是我又想,若是苍定野真的死了,我却嫁给了凌沧时……”
她甚至没有勇气再说下去,只能又用力抓紧景云烈的袖角几分,“……求你了,哥。”
景云烈沉默片刻,最后,终于下定决心,轻轻拍了拍妹妹冰凉的手。
“想来就来吧。记住,你是荣国公府的女儿,没有什么能困住你。”
他温柔地揉了一把小姑娘的头顶,“天塌下来,还有哥给你顶着呢。”
看着妹妹喝完粥,景云烈就离开了。
画面轮转。
梦中的她似乎在军帐中。
却又不是如今这种宽敞暖和的营帐,会铺满波斯地毯,点燃昂贵的安息香。
而是泛着血腥气、逼仄、破旧的帷幔,毡帘被黄沙刮得边缘发黑,沾了血的绷带堆叠着扔在地上,已经空了的疮药瓶散落一旁。
景云歌意识到,应该是当时自己逃婚后,跟着哥哥来到了前线。
梦中的“景云歌”背对着门,逐一解开甲胄的搭扣,那副并不算轻的锁子甲应声落地。
她身前的床上,躺着一个年轻人。
容色消瘦,却泛着异样而病态的潮红,双目紧闭着。
他已经被病痛折磨得脱形,只能依稀看出曾经生了副好骨相。景云歌仔细分辨片刻,才认出这人是谁——
景云烈!
她怔住了。
这时,毡帘被人撩开,亲卫匆匆走了进来。
他还挂血迹斑驳的重甲,显然是经历了一番苦战,但脸上却写满兴奋:“郡主!凌世子带兵前来驰援了!围在山前的叛军已经被悉数打退!我们有救了!”
“景云歌”闻言,恍神片刻,“……是凌沧时啊。”
景云歌看到梦中的自己眼中甚至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
她似乎隐约感觉出不对。
却又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
比如……苍定野在哪里?
梦中的“景云歌”嘴唇微微开合,似乎还想说什么,可是她的容貌却渐渐模糊了。
景云歌努力想要看清,却猛地睁开眼睛。
日头透过纱帐,落在枕边。
安息香气轻轻浮动着。
梦已经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