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医很快就到了,说景云歌应该是落水时头部撞到了石头,加上受到刺激,才会失忆。
除此之外并无大碍,只是从脉象看,似乎近日忧思过重,于是又开了几副安神养心的药。
从始至终,苍定野都坐在窗边,远远看着这一切。他的脸陷在阴影里,看不清表情,只露出线条瘦削锋利的下颌,冷淡而疏离。
直到府医收好药箱,低头告退,苍定野才沉沉开口,却是对小儿子:
“苍北辰,你今天的功课做完没有?”
坐在景云歌怀中的苍北辰失落地垂下眼。
他恋恋不舍地松开景云歌的衣角,慢吞吞挪下床,故意装作毫不在意地对景云歌点点头:“母亲,你要好好休息。”
怀里骤然冷了,景云歌也有点空落落的,但她还是点点头,揉了揉苍北辰的小脑袋,“没事,等你忙完功课,再来找娘亲玩,嗯?”
苍北辰眼睛一亮,顾不得再故作沉稳,立刻道:“真的吗?”
这是娘亲第一次允许来找她!
景云歌被逗笑了:“自然。”
苍定野看了景云歌一眼,似乎想要说什么。可是最后他什么都没说,骨节分明的手指慢慢划动轮椅,转身就要向外走去。
这是景云歌没想到的。
夫妻一场,她才死里逃生,他竟然连句话都不留?
小时候苍定野就性情顽劣,故意欺负她。
揪她小辫儿,往她裙摆上放瓢虫,把她惹哭了又厚着脸皮来道歉,笑嘻嘻地任由她往他身上砸拳头解气。
没想到他长大之后更让人讨厌,板着张棺材脸,一句话都不说就要走!
冷着脸色给谁看?
景云歌心头涌起一阵委屈。
但想起方才苍定野眉眼间的冷意,她又有点心虚,难道是之前自己惹到他了?
景云歌从来不是内耗的性格,想了想,她开口道:“夫君,你是在生气吗?”
苍定野挺阔锋利的后背骤然僵硬。
他终于转过头,眼神复杂地望着她:
“云歌,你叫我什么?”
除了在外人面前逢场作戏,成婚四年,景云歌从未唤过他一声夫君。
她是打心底不愿意嫁给他的。
而如今,苍定野看着眼前的小姑娘,她眸子亮亮的,歪头望向苍定野时,澄澈平静。
既没有恨,也没有痛苦。
景云歌被他看得有些不明所以。
二十五的苍定野已经成了喜怒不形于色的大人,她看不懂他眸中翻涌的情绪。
但到底是这么多年一起长大,她能感觉到,虽然苍定野冷着俊脸,但是他并没有生气。
于是小姑娘壮着胆,又叫了一声:
“夫君?”
这次再唤他,更多是试探他的态度。
苍定野没应下,而是不动声色地岔开了话头:“还有事?”
依旧端的是公事公办,拒人千里,那双漂亮的眼睛没有半分温度。
景云歌心里隐约有点失落。
难道长大后的自己,和苍定野关系不好?
她尴尬地笑了笑,“没,没事了。”
苍定野却没有动,目光仍旧停留在景云歌身上:“身上不舒服?”
其实额角还是隐约作痛的,但景云歌摇头,“都很好,如果你还有事,就先去忙吧。”
“嗯。”
苍定野似乎想要说什么,胸口却骤然泛起一阵冷意,忍不住侧过头咳喘起来。
如今才看出,他的身形已经极为单薄,只是咳喘,就几乎坐不稳,脸色也霎时变得惨白。
“哎呀,你怎么了?”
顾不得再想那些有的没的,景云歌连忙要扶住他。
却没想到指尖才触到男人的后背,他便颤了一下,吃力地向后倾身,错开了她的接触。
景云歌愣住了。
她只好笑了一下,讪讪收回手,“不,不好意思啊。”
“……我身上脏。”
半晌,苍定野平复呼吸,才哑声说。
景云歌怔了怔,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是在解释,方才为什么不让她碰自己。
心里涌起一阵莫名的酸涩,眼前人小心翼翼,患得患失,还是那个热烈鲜活、风光无限的小世子爷吗?
从前他随父亲出征,在战场上受了伤,回到帝都后也是这样,躲躲闪闪,不肯让她看见。
想到这里,她不忍心再与他置气。
抿了抿唇,景云歌拉住他瘦骨嶙峋的手腕,小声道:“苍……苍定野,你是不是生病了?”
既然这人如今病着,那她就大度一点,不计较他不冷不热的态度了。
她看着苍定野,那双漂亮的凤眸中,满是担忧和认真。
苍定野只觉得恍惚,手腕微微动了动,不知是病得没有力气,还是舍不得离开,到底停留在她温暖干燥的掌心中。
他的声音很轻,压抑着一直藏在心底的难过与刺痛,“……云歌,你还记得多少事情?”
直到今天早上她来书房,说要同他和离,他们已经整整两年没有说过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