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斯愣笑着点头,递上一虎皮制成的帕子给她揩泪。
她想起那个在远处营帐中闪躲着的人,忽然想起一双和他相像的眼睛。
“那个在西边营帐里的人...”
阿斯愣点点头,道:
“是他的母亲,如今的怀朔阏氏。”
骆绯就那样远远隔着军队和草原上席卷而过的风,看着与自己分别了二十年的儿子。
“阏氏她...为何不去与帝师相认呢?”
她问出了一个困扰自己多时的问题。
骆绯自离开后的每一秒都在痛心,当初因不得已的变故与阎涣分离,可多年后崔仲明早已死去,为何明明有那么多机会,她却从未有一次抓住命运递出的机会,与她的儿子相认,诉说别离二十多年的无助。
崔姣姣哄着眼,忍不住地问他:
“帝师每每想起节度使便一个人躲起来神伤,母亲的失踪更是成了他心中无人能够提及的逆鳞。母子连心,为何她从不曾去寻帝师,告诉他自己还活着?”
阿斯愣似乎未曾想到,崔瓷竟如此袒护那位千岁侯,是以他怔愣一瞬才反应过来,而后更是蹙眉长叹,望向王帐门口处,幽幽开了口:
“她,要如何开口?”
崔姣姣立时呆住了。
“告诉与她阔别二十年的儿子,自己早已与他人婚配生子,在一个远远躲开伤害她之人的地方活着,却留他一人在那波诡云谲的贺朝含恨至今,双手染血?”
这样的真相,或许比崔仲明那时亲口告诉他阎垣功高盖主,更要残忍。
长叹嘁嘁,声声嘶哑。
她终究还是小看了宿命的威力。
促膝相谈了一个时辰,崔姣姣终于从王帐中走出,阎涣侧过身去看她,那调整了情绪后带着些勉强的笑容,终究还是被他看破。
“怎么?”
他淡淡地问,崔姣姣却只是摇了摇头。
阎涣觉得奇怪,狐疑地回首看着王帐的木门处,却终究没有再问。
返程之时,崔姣姣忍不住回眸看向那座西边的营帐。
此刻有风吹过,辽源之上西风吹遍旷野,她突然很能理解骆绯缄默多年的苦衷。一个在古代设定下有倾国之姿的女子,夫死子幼,她又能做些什么来反抗,又有什么资格为了自己争回曾有的一切。
她双拳紧握,更加坚定了要好好活下去的念头。
这一切,似乎真的只有她能够有机会改写。
登上仪仗车马后,莫名吹来一阵刺骨的冷风,崔姣姣的披肩被风掀起,她还未反应过来,阎涣便迅速伸出手将两侧的披肩拉在一起。此刻二人面面相觑,待风落之时,此景显得有些局促起来,阎涣也后知后觉,连忙松了手,眼神瞥向另一处。
“多谢。”
她开口,身侧的男人却并未接话,而是不经意间看到了西边那开着营门的一处。只是距离太远,他并未觉得有什么奇怪之处。
过了阵,单于赠与阎涣和崔瓷的礼物便由一路怀朔兵卫抬着开始装车。趁着场面略有混乱之时,阎涣突然小声对着崔姣姣道:
“今日并非孤有意不理睬你,只是孤心绪不宁,实在无心其他。”
看着他不断深呼吸调整的模样,崔姣姣岂能不知为何。母子连心,骆绯躲在帐中看了他半日,心中忧愁痛苦凝聚在一处,身为人子,他又怎能毫无感应。
只是对不起,我还不能告诉你。
崔姣姣不住地想,而后看着他有些乱了的神色,不忍地抿着唇将头转到另一侧。
“千岁,可以出发了。”
阎泱一声打断二人间的隐忍,阎涣随即点头示意离开,仪仗车幽幽驶离草原,无可停留地向着那座嗜血的泗京王城而回。
崔姣姣没有回头,自然看不到那骑在马上,眺望她身影渐远的人。
车马一路朝着贺朝军营的另一边而去,崔姣姣有些不解,阎涣只告诉他,不必绕远,他们先行自近路回泗京,军队自会启程回京。
到了草原与中原的交界处,马车即将自枯橘色的草地踏上官道的硬土路。崔姣姣坐在车上,看到漫山遍野的绿叶包着果子,成片的紫色花瓣落在地上,混于泥地。
这是...紫芍药?
书中写到,骆绯思乡情切,十分怀念远在南方的故土颍州。因颍州遍地盛放紫芍药,故而为阎涣取下以芍药别称为名的小字,将离。
可她怀抱幼子之时定然不曾想到,字中饱含的情感太深,或许会成为一种预言。最深刻的血脉之情,成了最短的咒语。
她一语成谶,亲手刻下了阎涣的结局。
在仪仗车马的身后,远远地还立着一匹洁白的骏马,马鞍之上坐着崔瓷真正的丈夫。
策勒格日眺望她离开的方向,可那早就没了爱人的身影。他倔强地守在远原地不肯离开,一如书中崔瓷怎么都不肯抛下他独活。
在她不可能听到的远方,策勒格日凝眸启唇:
“姣姣,无论你怎么选,我都无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