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抵赖呀恭弥……呜呜……”
云雀轻轻掩著嘴,只不说话。他听见骸在身后四下摸索低声念叨。时态凌乱,主语变来换去,不过内容是统一的,全部围绕五年前的那段无头帐。
“把话说到一半,太狡猾了!!”
暂停地毯式搜索,骸直起身,修长的手指在床单上慢慢绞在一起。
『等我能看见你的时候……』
没有后半句啊!!
恭弥也许会说他想法太过下品,满脑子都是那档子事,再补一句当年我真是看错你了,虽然当年他根本看不见他。但事出意外让骸毫无防备,云雀爽约几乎是毫不犹豫——毕竟抠字眼而论骸著实没有辩驳依据——而硬要说原因的话,骸想,也许是因为那家伙在害羞?
总归情况是发展到了现在这样。
挽回余地不是没有。提议仍然是云雀出的,在有点委屈有点气急败坏的骸面前,那双眼睛和当初同样有满满的意气和潜藏在深处的谋略式温柔。他说我们再来比一场吧,你赢的话,我就答应……一辈子。
【番外】不言食言之言
骸云
时限24小时,场所是双层公寓包括花园,角色交换。骸不能看,云雀不能讲,两人曾经的缺陷完全调转过来——类似捉迷藏。不过胜负并不是看骸能不能逮到云雀,哪一方先破坏了规则,即算对方胜利。
“不公平——我怎麼可能在短时间内练成盲视呢!!”
云雀的手在他脑后默默施力,骸感到眼睛上的蒙布勒得更紧了些。黑发青年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嘲笑。“那只能怨你自己的无能。”
他松开手然后轻巧跳开,朝墙上挂钟瞥了一眼。“游戏开始。”
第一次看见云雀,是在那个没有星星的寒夜里。少年的身影好似鹰隼,犀利到足以抓住所有的目光。发现自己连心也被一起抓住了是在不久之后,而那时,他只能呆呆站在那里,看那抹黑色直掠过自己的瞳孔,呼出的白色蒸汽散作无声烟云。
很多时候,他都只能那样站在原地。恭弥会找出他,然后走过来,由著他把指尖放进自己手心……“对六道骸专用感知天线”,他不得不做这样自以为是的猜想,毕竟那是,连他的医学也无法阐释的不解之谜。
那个人是不知道的吧。在分离的这麼些年岁里,是什麼在支撑著自己走下去——他常常在图书馆一耗就是一整天,砖头似的著作在面前桌上叠成无规则的一座小山。他会拿出和恭弥在天台上打架的气势去对付它们,因为在除此之外的时间里,只要大脑有了一丝空闲,那些往事就会马上溜进来填满。
全部全部,都是和云雀在一起那年的回忆。
有天晚上,他的实验设计图正画到一半,整栋图书楼的灯忽然齐刷刷灭掉,周围远远近近响起学生们“咦”“停电?”的小声议论。骸被抛进浓重的黑色里面,忽然间发愣。对于那时的恭弥来说,世界就是这样的吧。没有光也没有色彩,眸子被一团漆黑压迫得生痛。只有声音——而那时的自己连这也不能给他。骸一个人坐在黑暗里,想著恭弥笑起来的模样,想著他呢喃似的抱怨“我讨厌只有自己在说话”那清秀又单薄的脸颊。想起已无数次想起的黄昏的吻,林荫道上的单车,想起恭弥站在家门口“目送”自己走下楼梯的最后一个表情。恭弥就那样被他扔下了,扔在那个夜里,扔在那个叫并盛的笼子里独自等待……他坐在那里,什麼也听不见,直到灯重新亮起来才意识到脸上已经变得冰凉。是眼泪。
骸坐在床头摸摸自己眼睛上蒙著的布条。此刻屋子里很安静,钟表哒哒地慢悠悠行进,无辜无情好像从来不知道时光逝去。
“恭弥……?”
他试探著出声同时探出手去,当然,云雀是不会回应他的,也许这可以算作一种换位思考身临其境的惩罚。不过他还是伸出了手,一点点朝周围摸过去。仍然不知道云雀从前为什麼每次都能发现自己,但骸认为自己也同样应该做到这一项。不能让恭弥他,等得太久了。
“……我想抱抱你。”
云雀蜷著双腿坐在床的另一头,像猫一样不发出任何响动。他看见骸倾斜过身子,再次开始了新一轮搜索,凤梨叶子被布条扎得乱翘著,长长的刘海随动作滑落到腮边。手掌滑过布面惹出水纹似的皱痕,一圈圈扩散,那是以骸为中心的波形圆,前后左右,无论怎样都向著他的方向。
“就一下嘛。”
骸仰著下颌补充道,嘴角翘起来。云雀扭回头去,心里不知为何一阵翻腾,他不由得抬手捂住自己加快的呼吸。他们第一次肢体碰触,在晚风阵阵的天台上——因为缺乏图像所以那感觉他记得格外清晰。那时候是骸藏起来,就像躲猫猫时顽皮的小孩子,等著他来找。隐没在呼呼的风和楼下遥远飘扬的乐声人声当中,骸是一枚插科打诨而难以捕捉的音符。
一点也不温存地,当时的自己径直把拐子砸过去了。
云雀的眼神闪了闪,肩膀微微松下来。是从那天开始觉得这个家伙与众不同吗。在触摸不到的时候,在没有声音的时候,却依然知道他在那里……云雀觉得这感受无比奇妙,像雾一样弥散无形,不远不近却真真切切地在自己身边,那就是骸。无论他是君临为王,还是狩猎为敌,抑或只是浅眠为己,只要知道这一点,就可以不用四顾也不用回头地活下去。
回过神来灼热的呼吸已经喷到了他的后脖颈上。骸伸手一勾,五指斜斜拢上他的额头,然后在他终于转身的时候把自己的额头贴了过来。
“……抓到你咯。”
耳鬓厮磨之间骸转开一些促狭的想法。就这麼把手探进去挠他发笑,是不是也算自己获胜,或者干脆投机取巧就此压上去。不过如今的云雀恭弥自不像五年前那样轻易上当,抓过他的手腕,令人怀念的交流方式让骸不由一愣。
『不许作弊』
云雀写道,假名的最后一个点干脆利索地落在他掌心里。
------
云雀恭弥第三次把手里的纸杯攥成皱巴巴一团。微波炉嗡嗡作响,他皱眉把手里的纸团扔出一条弹跳的弧线。骸在外屋不停歇地唧唧呱呱讲话,时不时还会撞倒些东西,乒乒乓乓关上门也听的见。以前他都不知道那个凤梨头居然有这麼吵的啊。
“在做饭吗?要不要帮忙?”
“啊,抱歉,好像有什麼东西被我碰洒了……”
“这是……嗯?恭弥的内衣吗?”
啪。第四个纸杯报废。
他拉开厨房门冲回客厅时骸正揉著后脑勺坐在一片狼藉当中,仰著脸,因为蒙著眼睛所以很难判断那是什麼表情,但总的来说可以概括为『令人火大』。云豆的笼子翻倒在他脚边,小黄鸟因而重获自由,目前正蹲在吊灯上面和灯罩一起左右摇摆。
“内衣~内衣~”
“……”
骸噗地一声笑出来,又赶紧噤声。云雀的气场已经可以感受得到了,他心想,原来杀气之类真的是不用眼睛也能察觉的啊。但是,云豆那小家伙听什麼学什麼,这可不是他的错。
云雀张了张嘴,但表情随即化成冷笑。
哇哦……想用激将法是吗……
他揪住骸的袖子把对方拽起来,不发一语。在这时候控制不住自己出声的话就正中你下怀了,让我自投罗网,休想。把六道骸按到沙发上,黑发青年直起腰同时朝自家宠物警告性质地瞪了一眼,云豆乖乖住了嘴。
“恭弥我不是故意的——”骸做出怏怏的样子,云雀警惕性很高,并不中招拂袖而去。走出几步他听见骸中正平和地小声问:“……生气了?”
那也是因为你捣乱吧?云雀曲起食指伸向桌面敲了一下,但停顿许久还是再次落下去,又补上了第二下。骸的嘴边漾起微笑。
“喔呀……这个暗号,看来没有失效哦?”
他知道——并且相信——它一定永远不会过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