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是个失去孩子的可怜女人。别人说他是个明星,我只觉得,他像我失去的孩子,他们一般大。”
王素人如其名,衣着朴素极了,此时她没有戴口罩,穿着灰色的罩衣,脸上皮肉松弛,看着像是五十多岁。她一个人住在狭窄的出租屋里,李澈等人找到她的时候她锅里还煮着汤,开门让办案人员进来后,先去关了火。汤的味道倒是浓郁,令人食指大动。出租屋西北向,低矮的窗进不来多少阳光,常年关着,浓郁的汤的香味也就氤氲在屋里。
“孩子没了以后,前夫就跟我离婚了。没有了孩子,他跟我也过不下去。我又没有什么文化,只能出来讨生活。之前也干过保洁,后来到江小姐家里的酒店里面干过,还是江小姐觉得我做饭手艺好,给我找了这个好工作。”
“您一个人住在这里吗?”
“是的。”
“您不是在陆曜辰家里做保姆么,怎么没有住在雇主家里?”
“我就是个做饭的阿姨,每天过去做饭。”王素脸上显现出一些窘迫,“他们那个屋子,那么大的屋子,好几层的,我哪里敢住,我做饭都怕把厨房弄脏了。江小姐说我做饭做得好,然后陆先生也觉得我做饭好吃,江小姐就每天派人接我过去做饭。”
“那么天您为何会出现在陆曜辰的演出现场呢?”
“我那时候给他去送汤。这个是我自己煲的,他们都爱喝。我过去了,江小姐当时给我打了个电话,说早上演出,他们出去的早,怕他吃不上东西,还说派车来接我,叫我做些饭送过去表演的地方。我着急,我就说带了家里煲好的汤,我都没去他家里。我从这里打车去他演出的地方的,江小姐让人在门口接我进去。可是……可是……”
王素的伤心显而易见,就是此时此刻,她的眼泪也开始无声滚落,手却攥着袖套攥得很紧。
李澈用眼神示意旁边的警员帮忙递一张纸巾。
“您把汤送到后台以后,没有离开演艺中心?”
“没有。”王素的眼泪倒是停了,只是眼神依然空洞无光,“我、我也没有看过陆先生演出,我就说我想看一看。江小姐人很好的,让我等她上台了,跟她走员工通道,然后就可以去舞台旁边最近的地方看一看。”
可是,最终她看到了什么呢?
旁边的警员仍然记得,他们在后台控场的时候,工作人员二十余人,呆滞、惊惶、无措,以上种种情绪,远远甚于伤心。直到这个极为朴素极不显眼的中年妇女,压抑不住喑哑的哭声,坐在狭窄的侧边通道里,坐在想要挤上来又却步的人群中。哭声将人们划开,将目光聚拢,那种极真挚的悲戚,是亿万年前演化时便刻进骨髓的对死亡的敬重与畏惧,能唤醒每一颗尚有温度的心脏的共鸣。
从那刻起,嘈杂而又混乱的后台开始寂静。迷茫、不解、愤恨、恐慌,人的丰富的常情,短暂地统一为了悲悯。
所以这位警员记得王素,在李澈暂停监控屏幕指出这个朴素且不显眼的中年妇女时,他站在旁边脱口而出,说:“她是王素,陆曜辰家里的保姆。”
也因此他又站在了这里,又一次被浓烈的悲悯包围,又一次给这个妇人递上了纸巾。
他眼中,李澈似乎并没有被这位妇女的悲戚所打动,只是在离开出租屋以后冷静地询问他:“王素大约什么时候来到陆曜辰家里做的保姆?她真心为陆曜辰的死亡感到哀恸吗?”
这问题问得他有几分困惑,但他如实回答。
“我们了解过,她是大概十个月前来的。我们询问过管家,据管家说,当时陆曜辰并不打算单独找个专门做饭的保姆,觉得没有必要,是江晚晴担心他的身体,执意劝说。可是当他见到王素的时候,就决定把她留下来。管家说是王素的眼睛长得跟他过世的母亲的眼睛有点像。而王素找到这份工作以后也尽职尽责,每天按照陆曜辰的口味来做午餐和晚餐,陆曜辰多次夸过她的手艺。她非常感激雇主,像煲汤并不是安排给她的任务,但很多时候她来到别墅,会顺便把自己煲的汤带来,也分给其他保姆管家喝,大家都觉得她很真诚,很好相处。”
关于第二个问题,他想了想,回答:“我想,在舞台后面看到王素的时候,她是真的哭得很伤心。可能陆曜辰信任她,她也发自真心喜爱这个与她死去孩子同龄的年轻人吧。”
*
关于事物的证据关键在于有与没有,关于人言的证据关键在于是否可信。
刚做了一番背景调查拿到厚厚一摞资料的李澈,站在自己建立起来的思维迷宫中茫然不解。
人人都在撒谎,但是他们撒谎的目的是什么?
林山因,江晚晴,林露以及王素,从案件一开始,他们接触的每一个人,没有一个人在陈述事实。人们说谎的理由有很多,主动说谎可能是为了掩饰真相粉饰过去,被动说谎可能是在遮掩自我掩耳盗铃。当谎言完全成为闭环,思维就成为了迷宫。
要踏破这个思维迷宫其实并不难,他可以找到谎言中的薄弱环节去质问,然后听着对方用谎言堆砌谎言,等到某块砖最终承受不住的时候,迷宫的城墙轰然倒塌。但他暂时不敢,害怕打草惊蛇,这个案件中,背后那“第三方”尚未露出一点爪牙。
可是,令人不解的,到底他们,所有人,出于什么原因,建成了这座谎言的迷宫。他们想要困住谁,又想要证明什么?
会是五年前的真相吗?
见到李澈回来的年觉明本想上前去兴奋地告知自己调查的U盘斜出旁枝,有了意想不到的进展,却震惊地看着本该雷厉风行的专案组组长,面色青白,像是即将因电量过低关机的行走AI一样摇摇欲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