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辞的男友死了。
死在了他提分手的第二天。
被警方电话通知的江辞赶到男友住的公寓后,在电梯门口撞见了一具被运上担架的尸体,盖着的白布隐隐透着水汽。
与其擦身而过的瞬间,电梯与走廊的缝隙处倏地窜出一股邪风,将白布的一角轻微掀起。
天花板昏暗的冷色灯光照在毫无血色的清冷面容上,高耸鼻梁下遮掩的淡色唇瓣乍一看像白布上洒了一抹春日刚绽开的花瓣,仔细看久了,又透着几分诡谲艳丽。
江辞脑子还是蒙的,见到尸体时脑袋一片空白,眼前的场景被氤氲开一层水雾,和世界形成一道隔膜,浑噩晕沉,完全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走出的电梯。
在电梯门合上的刹那,他倏地意识到了什么,慌张回头,却只见到了一隅白布。
窗外,淅淅沥沥的小雨如细针般接连不断地砸在玻璃上,潮气透过未关紧的窗沿缝隙像一条缠绕不断的蛇,悄无声息侵蚀着四周所有温暖。
江辞站在人群中央,视线扫过挤在走廊里乌泱泱的众人,大多都是来围观的陌生面孔。有一两个眼熟的,是公寓外开超市的阿姨。
以门为拦截线,几个穿着制服的警察正在拍照取证,光洁白净的瓷砖地面隐隐落下几滴粉红色的水渍,在惨白色光源下闪烁着玻璃糖般的光。
餐桌上摆满了颜色各异却已经冷透的菜,中间是一个草莓蛋糕,奶油因打发不完全已经化了的差不多了,在木制桌面上流了一块粉浓浓的液体。
“之前还好好的人,怎么就一下子想不开了呢。现在这年轻人真是……”
“我以前看他走到哪儿都不离工作,估摸着啊,就是遇到压力了。”
“啥压力啊?就是心理太脆弱!”
“诶诶诶,那个小伙子好像就是他男朋友,啧,大白天满身酒气,像什么样子……”
身后几人七嘴八舌着,这时,屋内走出一个高壮的青年警察,冷冷地睨了他们一眼,“现场勘察不是扎堆的地方,请你们不要影响警务人员工作,抓紧离开!”
几人切了一声,灰溜溜地钻进电梯。
警察走到江辞面前,瞧着他和身份证对了下,这才开口道:“江辞吧?等你半天了,现在方便做个笔录?”
青年眼神发直,怔愣地抬眼盯着他一张一合的嘴巴,像个呆傻儿似的完全没有反应。
他啪地拍了下脑门儿,这人这副样子,该不会是被吓傻了吧?
“喂?江辞?”
唤了好一会儿,江辞才后知后觉地抬眼,看着他,突然道:“您能借我件外套吗?”
——
沙发上,男警官拿着记录本,凝神看着沙发上裹着两层警服依旧瑟瑟发抖的江辞,叹了口气,坐到他对面。
“我们发现死者生前与您有频繁的电话联络,请问你们是什么关系?”
江辞双唇苍白,“他是我前男友。”
“分手多长时间了?”
“……昨天晚上分的,但在这之前我们已经很久没见面了。”
男人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嗓音严肃,“昨天晚上12点左右,你在哪儿?”
“AC酒吧,我从晚上8点一直待到刚刚。”
男人偏头交代身边人去核实信息。
“你们交往多久了?”
“将近半年。”
“在此之前,你有察觉到他有自杀倾向吗?”
“没有。”
“是吗?”男人一顿,“我们在尸体手臂上看到了很多深浅不一的划痕,大多都是近期的,你作为死者的交往对象,难道不知情?”
江辞耷拉着眼皮看他,“警官,我们最近感情不合,早就不见面了,他对自己干了什么我也不清楚。”
他眼神慧深莫测地瞥了他一眼,笔尾在册子上点动了两下,忽然道:“要不要进现场看看?”
江辞抿紧唇瓣,很快意识到这是对方在考察自己的反应,只得强忍着内心的不适答应了。
他踩着鞋套,跟男人在其他房间转了一圈后,走进了浴室。
浴室地面的白色瓷砖上有着一连串粉红色的小水珠,从浴帘后方由深至浅。
江辞眼皮跳了一下,头皮处传来剧烈的灼烧感,有什么压制已久的东西终于摆脱钳制,顺着毛细血管缓缓爬出来了。
男警官戴上黑色胶皮手套,三两步上前一把拉开浴帘。
浴缸里的血粉色水面如锐利的针尖刺痛眼球的神经末梢,江辞只觉得滚烫的内脏纠成一团,外层的皮肉却冷得没了知觉。
陶瓷边缘星星点点的正红色像蚂蚁攀爬至他的脊背,在后颈处掀起一层鸡皮疙瘩。
“这里就是我们发现死者的地方。”男人从副手身上接过证物袋,摊在江辞面前,里面是一把通体银色的西厨刀,“死者昨晚就是用这把刀,划破了自己的手腕。”
他说这话时,冷厉的视线正一眨不眨地观察着江辞脸上细微的表情变化。
江辞直直地盯着那残余血丝的刀刃,喉咙吞了硫酸般酸涩发紧。
这把刀是许宥礼最喜欢的餐刀,曾在他手中做出无数道拥有二人共同回忆的晚餐。
如今却成了结束他生命的工具。
江辞耳膜涨的发痛,脑子嗡嗡作响,至今也想不明白事情怎么会发展成这样。
他和许宥礼是一年前在酒吧认识的。
那天许宥礼一人孤零零地坐在包厢内,穿着一身黑色西服套装,衬衫扣到最后一颗,鼻梁上顶着副银色框架眼镜,闷葫芦似的,一副与周遭格格不入的模样。
江辞看着新鲜,许久也没见到他的同伴来,故点了瓶酒上前搭话。
果然不出所料,许宥礼的确是个冷漠疏离的人。即便久经情场的江辞使尽套路,也没能从他手上要到联系方式。
直到一个月后,他们又在学校的公开讲座上重遇。
再见面,许宥礼作为学校的优秀毕业生在台上演讲,江辞则成了座位上的观众。
江辞厚脸皮地连续提了十几个问题,讲座结束后又凑上前找借口说没听懂,这才死皮赖脸地要到了许宥礼的微信。
许宥礼作为律师界神一样的存在,江辞发给他的消息经常石沉大海。若是别人,恐怕早就放弃下一位了,偏偏江辞最喜欢难搞的对象,许宥礼不爱说话不爱笑、难以接近的性格全方位戳在了他的XP上。
黏着许宥礼的那小半年,恰好对方工作上遇见点小挫折,每天将自己困在工作和家里两点一线,整个人散发着古怪的阴气。江辞为了安慰他,学了各种桃仁开心的手段和小套路,不知道是那条歪招瞎猫碰死死耗子,他突然发现:许宥礼似乎对自己的态度好转一些了?
趁热打铁,于是在某个漆黑的夜晚,他灌多了许宥礼顺势提出交往,对方还真答应了。
江辞当晚生米煮成熟饭,把新男友扑倒吃光,让他没有后悔的余地。
——也正因如此,江辞到现在都觉得许宥礼是被忽悠着才和他在一起的。
两人交往后,许宥礼甚至表现得比之前更加疏离和淡漠。无论生活还是工作,亦或是在情动更盛时,也从未见他有过半分情绪泄露。
开始,江辞还会对这份冷漠产生胜负欲,时间长了,追求恋爱新鲜刺激的他渐渐觉得没了意思。
他逐步冷淡、从这段感情中抽离,甚至萌生了分手的念头。
却不知怎的,两个月前,恋爱中的两人位置忽然掉了个个儿,许宥礼反倒热络急切起来。
他变成了对话框里的常客,开始询问江辞去了哪,见了谁,为什么不回信息。
曾经那个高高在上的上位者终于有朝一日被拉下神坛,却让江辞更烦了。
——许宥礼根本不喜欢他,只是基于损失厌恶,不想失去一个像狗一样随叫随到的伴侣而已。
江辞开始不接电话,不回消息,用冷暴力让许宥礼知难而退。
他想许宥礼大概会像那些被抛弃的男人一样,或是歇斯底里地恨,或是识趣地从他身边消失。
可他错了。
许宥礼既没说分手,也依旧坚持不懈地保持着单方面热络的联系……只是他竟然找人跟踪监视他!
江辞将人抓了个现行,跑到许宥礼的办公室质问,被对方嘴硬的律师做派差点气昏,怒极随手拿起柜边一个精致的茶杯朝他砸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