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手腕微微一用力,将萧凌恒的脸往上一抬,泪目对视间,任久言摇了摇头,用大拇指按了按萧凌恒的脸颊。
萧凌恒茫然地眨了眨眼,泪水顺着睫毛往下掉:“怎么了久言?”
他不解其意,毕竟他从不知晓任久言的心意
任久言抽回手,在床褥上艰难地划拉起来。写到一半断指处传来钻心的疼,手指不受控地痉挛了一下。
萧凌恒立刻握住任久言的大拇指:“好了好了……别写了……”
任久言固执地挣开,继续一笔一划地写。当最后那个“你”字完成时,萧凌恒的呼吸都停滞了。
歪歪扭扭的五个字:我心里有你。
萧凌恒猛然抬头,猝不及防的撞进一片绵软的涟漪里,任久言此刻的目光里像是揉碎了漫天星辰,像是盛着月光浸透的湖水,每一道流转的泪光仿佛都在说:你是我唯一的答案。
“久言……”萧凌恒咽了咽,依旧哑着声音说,“你说的…可是真心话……?”
任久言看着对方哭肿的眼睛,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他想说是,想说从来如此,想说自始至终都是你,可最终他只是点了点头。
“不…久言……”萧凌恒楞楞地摇摇头,“我求的不是这个,你不需要委屈自己…你不爱我也没关系的。”
任久言不知该如何表达他内心真情之万一,他唯有把目光死死锁在对方的眼睛,像是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浮木。
他睫毛颤动着,眼底翻涌着柔情蜜意,每一次眨眼都像要将满心的爱意挤出来。
他双手颤抖着覆上萧凌恒的手,大拇指反复摩挲那人的手背,用近乎执拗的眼神直直望进对方的心底,仿佛要将“我爱你”三个字刻进萧凌恒的瞳孔里。
萧凌恒看着那哧着水光的双眼,喉间泛起咸涩的潮意,任久言眼底翻涌的情愫几乎要将他溺毙。
顷刻间,所有关于真假的疑虑统统被彻底揉碎,全都不重要了,哪怕这温柔是场精心编织的幻梦,他也甘愿醉死在这眼波流转的银河里,溺亡在这片刻的缱绻中,再不问明天是否会沉入冰冷的现实。
“久言…”萧凌恒此刻想要拥抱接吻的欲望达到了巅峰,可满身的伤让他什么都给不起。
“我……我爱你……我从来没这么爱过一个人……我真的好爱你……”
他只能一遍遍的诚恳地表达他的爱意,一遍遍将真心捧出来送到对方眼前,仿佛在解释着什么,仿佛这样就能弥补那些过错,抵消那些横亘的血债。
眼泪砸在两人交握的手上,分不清是谁的更烫些。
任久言苍白的唇角微微牵起,眼底泛起细碎的光。他想说的千言万语在喉间转了几转,最终化作一个轻轻的颔首。
御书房里,户部尚书季千本与京兆尹赵平洲垂手立于殿中,沈明堂坐在龙案后靠在椅背上,手中那册今岁新呈的丁口簿越翻越慢,越翻眉头皱的越紧。
须臾,沈明堂缓缓开口:“这潺州,各项账目都漂亮得很,唯独丁口数目少得蹊跷,你们说,这是何意?”
季千本躬身道:“回陛下,老臣猜测,或因流民未归,待春耕安稳,流民自会返乡。”
沈明堂掷簿于案:“安稳?前年陇西大旱,去年江南水患,百姓安生过几日?丁口锐减,赋税徭役何以为继?”
“陛下息怒,”季千本说,“臣...臣斗胆猜测,恐有地方官吏瞒报丁口,私吞田亩。这等事…历来难绝…”
“瞒报?户部年年核查,都是做给朕看的?小小知州,哪来这么大的胆子?说白了还是帝都里的某个角落烂了。”沈明堂看向赵平洲,“赵卿,你这京兆尹若是查不出个子丑寅卯,不如趁早去地方上历练历练,当个地方官吧。”
赵平洲伏跪在地:“臣恳请陛下宽限些时日,臣定当彻查潺州上下各级官吏,绝不姑息。”
沈明堂揉了揉太阳穴,语气稍缓:“查是要查,但不可惊扰百姓。若各州青壮尽失,边疆防务谁来戍守?这江山还要不要了?”
赵平洲微微抬眸,看着皇帝的眼色,他都跟了沈明堂多少年了?见对方明显话没说完的样子他立刻递了话头:“陛下…明鉴,此事需得力干吏督办,方可事半功倍。”
沈明堂眯着眼睛敲了敲案上丁口簿,缓缓开口道:“那不是有两个闲人吗?那个刺儿头擅刑名,主审各地上报卷宗;那个受气包通民政,核查赋税与人口对应明细。”
随后又低声补了一句:“切记,要暗中负责此事。”
赵平洲犹豫:“陛下,可受气包…不是…可小任大人的伤……”
皇帝抬手止住:“无妨,就让他在清安那山庄里呆着吧,文书由专人往来传递,着右金吾卫每日护送密报。”
赵平洲点了点头,随即又犹豫的说道:“可若地方欺瞒…两位大人无法实地勘查,恐难辨真伪……”
“朕会下旨,命潺州知府将原始户籍、田亩账册限期快马送至帝都。”沈明堂说,“萧羽杉审疑点,任顷舟核数据,再派天督府暗中查访佐证。”
赵平洲闻言抬头:“如此…既保任大人养伤,又可让二人着手处理此事。”
沈明堂起身,踱步至窗边:“朝堂上的这些钉子,朕要他们二人一颗一颗拔了,若连这几个老人都玩不过,谈何治国安邦?”
季千本:“臣斗胆请陛下,是否需派老臣从旁协助?”
沈明堂摆了摆手:“不必,就让他俩自己蹚这条浑河,只有站过针尖,才能有底气站那高台。再者说,倘若他们二人真折在这件事上了,那再慢慢磨就是了,年轻人,总要摔几个跟头才能长成栋梁。”
他顿了顿,轻轻一笑,“总归,这朝堂,总要注入些新血才好。”
二人齐跪:“臣等谨遵圣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