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屠真沉默了。
乌龟点头:“以及,老大是违背军令救的这些人。如果军方知道,这批村民出了这么多意外、甚至还带着足以毁灭联邦的威胁,那么,老大救援的军功自然也直接荡然无存,说不定还要被问责。”
精灵补充:“我是本身有死志的人。老大本来不是,但这两年来,我们都很担心他……就这么说吧,如果我们死得太明白,我怕,这世上就没有什么支撑他活下去的东西了。”
他把话说得直白:“申屠指挥官,您听过这句话吗:‘恨比爱更难放下’?我说自私一点,您答应了保护我们,现在我们死了,他就算怨恨您活着,也好过,哀莫大于心死……”
申屠真明白了个中各种缘由。他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些什么。
精灵以为申屠不愿意这样平白被误解,也觉得自己失言,刚要收回这话,便听他说:“好。”
申屠真环视着房间里的人们。他们曾是特殊作战师赫赫有名的一支铁骑,威风凛凛又大名鼎鼎的尖刀;他们也是如今被所有人遗忘的伤员,忍受着疾病阵痛、诸多不公,渴望昔日的荣光。
这是他最仰慕的同袍,无论为他们做什么,他都心甘情愿。
“……英雄,不该因为与黑魔法沾边,就成为被屠戮的恶龙。”
申屠真红了眼睛:“我答应诸位,守住这个秘密,为了野哥、更是为了你们……”
他掷地有声道:“如果没有人记得,至少,我会记得!”
所有人都看向申屠真。
这场景不是话剧、没有排练,众人错落着抬手,最后的定格却是先做动作的人延长了时间、最后凑齐整,终于形成了统一的画面。
十三太保全员向申屠真敬了个军礼,申屠真立刻回敬。
以上种种对话和事件,不过发生在十分钟内。时间紧迫,他们没有机会说更多话、磋磨更久了。
风月吸了吸鼻子。他的年纪还小,问出了有些幼稚的问题:“村民们……也不会知道我们的,是吗?我们做了这些,没人会知道,对吗?”
后方的村庄一片静谧,风吹得营帐猎猎作响。
大胡子回答他:“村民不会记得。挪移之术消失,他们与之有关的记忆就也消失了,包括被威胁。——是的,没人会知道。”
风月似乎想了些什么,又似乎只是在单纯的发呆。他点点头,牵起乌龟的手,反而率先走出了营帐。
十三太保一个接一个出了门,像是正常执行什么□□后方的日常任务。大胡子拉着瓜皮,锤子和钉子拥吻后跟上。萤火虫非要精灵扶着她走,有点赖皮。女生伸出五指,张开,又合拢,萤火虫自她掌心飞出、飞远,像一颗闪光的星星。
“我不再是萤火虫了,总有人会是萤火虫。这样就好。”她在心里轻声说。
申屠真和白荷一同殿后。老人抱着怀里的孩子,唱起了歌:“我用什么留住你……用第一次学步,哭着的笑容……用最后的告别,年轻的美梦……”
歌唱的是对方离开,可明明先走的人是白荷。
申屠真是上过战场的人,没少见过死亡。可他没想到的是,像十三太保这样慷慨的就义、这样英雄悲歌的死亡,是如此快的一件事。
十三太保不是为了表演赴死给谁看的。在被附身村民的营帐前,甚至没有人说一句话,也没人渲染什么离别。多拖延一秒,就多了出现意外的可能性,他们不敢赌。
他们干脆地闯进营帐,天秤手起玉落,道具破碎。
那一刻,在场所有人的时间都被暂停了一秒。
大胡子瞬间爆发出强大的灰黑色魔力,将尸族从村民身上“剥离”出来,附着在十三太保身上。也正是在这一瞬间,十三太保们迅速地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侦察团的精英们,擅长埋伏和潜伏,深入敌军作战已久,自然有干脆利落自戕的手段。
顷刻间,尸族转移失败,根本来不及想什么对策,直接飞灰湮灭。
甚至,这其中大部分的过程,都要靠申屠真的脑补。他的感受其实只是时间定格了一秒,然后,十三太保们就倒在了地上。
他们的□□因为被黑魔法侵蚀而迅速干缩,眨眼间,申屠真身旁只剩下一堆骸骨,上面罩着大小不一的灰蓝色衬衫。
没有那么多画面可以展现和讴歌,无人知晓,无人记住,他们极其安静地离开了,没有引起任何波澜。牺牲不是浩大的表演,不用夸张,不必漫长。
营帐内仍然安静,变故快得几乎让人来不及反应。自愿做护工的其他村民们倒是醒了,似乎瞧见一些朦胧的人影闪过,可最后什么都没发生。
他们只看到了地上的一堆衣服,和孤零零站着的申屠真。军官的怀里抱着白荷最后递过来的女孩,此刻正沉沉地睡着。
护工揉了揉眼睛:“申屠长官……有吩咐吗?这儿一切正常,大家都包扎好了,伤员们还睡着呢。”
申屠真的眼泪不受控制地落下。见护工的神情疑惑,男生强行收住情绪,摇了摇头:“……没事,我就是来看看朵朵。辛苦了。”
护工没看清朵朵是怎么从病床上被申屠长官抱起来的,不过,长官是好人,肯定不会伤害朵朵。他摆摆手,意思是自己不辛苦,又瘫在椅子上,打起了瞌睡。
申屠真拿着天秤给的药剂,喂朵朵喝下。几个呼吸间,女孩便嘤咛一声,眼皮颤动,挣扎着睁眼,醒了。
申屠真没有先去收尸,而是抱着朵朵,走到了营帐外。天空中闪烁着一颗星星,也可能是只萤火虫。
他站在白荷刚刚驻足的地方。如水的月色泻了一地,颜色莹白,像老人慈爱的须发。
朵朵打了个哈欠。她的胆子很大,甚至没有哭闹,而是好奇地盯着申屠真看:“……你是谁?”
申屠真没回答这问题,只是问她:“睡得好么?”
这是白荷托他转达给朵朵的问。
“好好看!”
朵朵答非所问。小姑娘注意力不集中,看见了自己手上的手链,咯咯直笑:“好漂亮!好好看!”
申屠真认真地看着她,重复:“睡得好么?”
他等待着她的回答,也算是完成故人所托。
“什么叫睡得好?”
朵朵很小,又刚睡醒,不明白大哥哥的意思。一会儿,她突然想起了什么,随口讲了一句话,而后继续摆弄起手链来。
那话语使申屠真直接愣在原地,而后,抱着她的双手微微颤抖。
朵朵说:“不过,真奇怪。我好像梦见我奶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