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天动地的轰响过后,和达城大部分建筑都未遭损毁,仅有少数不牢固的草木结构摇摇欲坠。同样,也只有零星的倒霉蛋被这些材料砸伤了,即便是没能及时出城的民众,也大都安然无恙。
除了一具醒目的女尸,身上几乎已无一处完好,尽是黑魔法自爆后的腐烂创伤。
——严格来说,也可能是两具。
不过,彻里源无法再调度心力去想其他的伤心了。自从听到飞鸟不幸的消息后,她的大脑便开启了痛感的屏蔽机制,运作迟缓。这反应使得她的身体也十分僵硬,眼皮无力、眼球暴突、血丝密布,好几夜都睁眼到天明。
众人在整理遗迹的时候捡到了那条属于飞鸟的项链,都认为交由彻里源最为合适,连枭城也无异议。
所谓“兀鹫伤人事件”的谜底也揭开了,正是句翎——章四,为得到死亡宝藏的消息故意放出的烟雾弹。实际上,却是人类伤了兀鹫。驻军在和达城郊外的地窖中找到了飞鸟的尸体,形状可怖,能看出生前遭受了多么痛苦的折磨。
陆川小心翼翼地敲了敲房门——尽管为了防止彻里源做傻事,门被魔力禁制强行开启着——方才进去,将那项链放在平躺着的彻里源枕边,又悄无声息地离开。
她因爱而枯萎,因此,他不能在她面前下雨。
十分钟后,彻里源才迟迟转过头来,斜眼瞥着那项链。
她为什么没在见到句翎的时候认出那项链呢?明明飞鸟在信里有提过的,是风塑造出的形状,流线像誓言一样。那坠着的雕塑也是只鸟儿,和他一样的族类,却有她的神态。
彻里源盯着那吊坠上的鸟,材质反光映出她苍白苦楚的脸,可鸟儿却笑着,豆子大的眼睛弯弯。
她缓缓伸手去碰,触及项链的一瞬间,鸟儿的翼羽突然绽放出一缕魔力。本身也是魔法道具的物件承载了飞鸟最后的心愿,似乎储存了什么未完的话语。
彻里源被这变故惊得从床上坐了起来,又因这几天滴水未进,身体虚弱,脑袋猛地眩晕。
她强忍着不适,抬眼去看那空中幻化出的一行文字,似乎是个问题,还带了两个选项:
“晓彤,你是通过什么途径发现的这条项链?请一定如实选择。”
——意外捡到/获得
——其他原因
彻里源没能思考很久,遵从事实,选择了【其他原因】。
文字渐渐消散,随之变换而来的,是来自飞鸟的面书。
这是彻里源第一次见到飞鸟的样子。他长着一双小狗般的眼睛,脸蛋俊秀,却有着和此刻的她类似的苍白面色。少年骨架很大,人却羸弱,瘦成了一本不被珍爱的旧书。
她浑身颤抖地看着飞鸟的双腿,比起上半身更加枯瘦,肌肉已经完全萎缩,大剌剌地展露出来,形状十足恐怖。
飞鸟的神情是浓浓的忧虑:“晓彤,我不知道你收到这封面书时的具体情况,无论如何,你假期去实习的那个队伍,学校是叫阿斯特里德吧?这个学校的某个女老师,她是尸人!切勿小心,离她越远越好!
如果有余力,可以通知其他可信任的实力高强者对付她,但千万不要自己上阵。这是我最后的心愿,你一定要先答应我,再做其他任何事。你的安危,是我最放不下的执念。能答应我吗?“
彻里源想说点什么,却又完全无法发声。她双唇急速翁动着、张大嘴巴,表情有些可笑,眼白却全然赤红。
飞鸟甚至特意停顿了下——仿佛真能等到她的回应一般:“我权当你答应我了,你一定要答应我。”
他带了几分小心翼翼的羞愧,继续道:“如果不是意外拾得,那么,此刻的我,应该是已经永远地离开了。这是我趁抓住我的人离开的间隙最后留下的信,感谢面书的设置机制,可以使用过去储存的样貌来发送,这样你就不必看到我此刻的丑态……虽然瘫痪的样子也够狼狈了。对不起,晓彤,我骗了你,欺骗了最讨厌被欺骗的你。
我说我身强体壮、各处游历,是撒谎。我是被未婚先孕之兽抛弃的残疾幼兽,族长心善收养了我,我才忝为兀鹫族的少族主。因为怕他人待我刻薄,父亲不曾婚娶,尽心尽力地抚养我,但他是兀鹫族的英雄和依仗,族里大小事都要他操劳,平日十足忙碌。我是耽误他人生大事和休息时光的累赘,不配做他的孩子。虽然府里的人不说,但我很清楚,大家也这样觉得、大家更这样觉得。
父亲平日不在府里,我一直过得寂寞。这寂寞使得我不开口与人说话,有轮椅也常年不出房门。直到某日意外收到你寄错地址的信件,晓彤——还记得吧?我们之前就一起捧腹大笑过的误会,那封本该寄给杂志编辑部的催促信?你气呼呼地说了那么多抱怨,最后还是可怜巴巴地请求对方更新,不知道有多可爱!”
飞鸟嘴角露出忍不住的笑来,眼睛却微微下垂着,莫名有些悲伤:“过去的点点滴滴,是我最不愿回忆起的。太美好的东西总是那么脆弱,我是一无所有的人,本就不该拥有任何幸福。晓彤,我越发现你的真挚美好,越衬出自己的丑陋不堪。比起被你讨厌憎恶,我‘恶向胆边生’,撒下了弥天大谎,试图吸引你的注意,让我在你心中加上几分……祈求鹰神能原谅我犯下的滔天罪孽!但是,这一切我并不后悔。如果再来一次,晓彤,我或许仍会恬不知耻地欺骗你,因为我舍不得放弃认识你的机会……”
“我没能来亲眼见到你,是失约。本想给你个惊喜的,也想当面对你说出所有的一切,甚至,我都想好了,我会先把我的罪状如数写下,然后让人将那纸张交给你。我会躲在树后,偷偷看你的反应,再决定要不要与你相认……是我的愚蠢导致了这一切,明明未曾出过远门,也不知道求助父亲找个帮手;也是我太自以为是,觉得真可以像自己‘捏造’出的‘人设’一样,天上地下,任我冒险……怪我不识人心、太过天真,让父亲担心,让你伤心。
知道了这一切,你虽然也恨我、厌我,可按你那爱心软的性子,也一定会为我落泪的吧?请放心,被抓住的期间,那人并没有对我做什么,只是想要我的命。我安然无恙,死也会很利落,没有任何痛苦。这是我最好的结局了,晓彤,你不要难过,更不要哭,只要厌恶我、忘记我就好,我这样的骗子不值得你的眼泪。”
“我无法如书信中所说,与你做一辈子的知己,是食言。晓彤,我做到了我的一辈子,没做到知己,因为我有着比那更浓厚、更深切的情感,是我不配得的痴心妄想。鸟类在求偶时总是用力过猛而愚蠢不堪,我这个失败品更是无可救药,只能拙劣地隐藏心迹……听到你讲对学校里一个爱看书的男生充满好奇,我的心里满是妒忌;你常提起一个叫陆川的人,我也总因他生出不知名的恼火;听你描述自己对爱情的向往,我又被满腔酸涩填满了胸口。毕竟我太狭隘了,心里除了你,什么也装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