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了半天,海水既委屈又窝火,只好忍着眼里的酸涩,看向他:“你上次在宿舍里跟我说的那句对不起,真的是出于真心吗?真的有觉得对不起我?”
直到这一瞬间,天道乾才终于意识到,态度坚决地认错人的,一直是他。做错事的、偏执过头的、忘记了的、没想起的,造成这么多不美好结果的,一直是他天道乾,从来不是海水。
而他在发现错误后的举动,所谓求证,不过是一份摇摇欲坠的祈愿和天真。只要没被戳破这层平静的假象,天道乾便默认苦果不是苦的。他只借着崖上抛下的那根游丝随风飘摇,不去细想自己沦落此地的内情,也不肯往更无望的深渊之下再看一眼。
说一句“对不起”,不过是想要得到一句脱罪的“没关系”罢了,好叫他自己不那么痛苦、自责、难堪。
“再三被你这样拒绝,我后面就也开始讨厌你了。不单单因为你觉得我是疯子、对我不好,而是因为我讨厌你活成的那副样子,顽固,偏执,认死理,还自以为有深情。”
海水抽了抽鼻子:“所以,你根本不用觉得愧疚,毕竟我也蛮讨厌你的。这么久以来,我也做了不少让你心烦的事,我们扯平了。”
“……和我的婚约,也是让你心烦的事么?”
良久,天道乾如此问。
海水被问得一梗:“你不用这么敏感……算不上心烦,毕竟这件事算是我主动的,更何况还有些别的原因。”
被戳到心里不愿告知他人的隐秘,海水不免有些烦躁起来。现在做错事的是他,她还得反过来照顾他情绪是吧?
“总之,你不用想着弥补什么。虽然你成天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但我知道,你只要还惦念着海灯——呃,惦念着你所谓的‘在意的人’一天,就会好好地活一天。你就是这种口是心非的人,表面上看着生人勿近,却会把很多东西放在心里珍重。”
她长舒口气:“现在,我也过得挺好的。而且,就像你之前以为的那样,我已经有了很多变化,也不再是你以前喜欢的那个样子了。天道乾,你就放下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一如往常地做你自己,我们就也井水不犯河水——水系魔法不犯光系魔法,魔法药水不犯魔法药水!行吗?”
讲到后面,海水又忍不住嘴贱起来,脱口的白烂话比呼吸还顺畅。
而天道乾只是安静地看着她,一贯地用他藏在冰冷外表下的固执回应。
海水腻烦了男生的这种哑巴把戏,转身便走,却听他在身后道:“你刚刚问我在等什么,我现在知道了。”
少年的马尾在一练月色下轻晃,颤动,如腾云而去的黑麟蛟龙。他永远挺得笔直的脊背稍微弯了些,却不掩内里的痛彻幡然。
“我会等到一天,你肯同现在的我一样,再把我望进你的眼睛。”
如果之前喜欢的就是海水,那现在、将来,也都会是海水。不管她变成什么样子,天道乾喜欢过她,就会只喜欢她,再也不会爱上别人。
如果有过错,那就承认过错;如果有遗憾,那就弥补遗憾。他天道乾,一辈子就是只会喜欢一个人。
这是他无关情意的信念,比初恋本身的存在更加永恒。
面对男生的执拗,海水无话可说:“神经……你又不喜欢现在的我,到底干嘛要这样?那你就做好等不到的准备吧!你肯定等不到的,就和以前的我一样。”
她留给天道乾一个背影,伴随一句女生口中轻飘飘的结语。
“那个冬天,有点太冷了。我在天仙山顶一直等,等了很久,也没等来我的好朋友。”
……
不喜欢的人抵死纠缠,一副非她不可的样子;喜欢的人倒是沉得住气,在这儿跟她保持距离。
海水都已经钻回被窝里了,还是越想越气。她虽然说是要晚一点、再等一等,老王八蛋就真的在原地一动不动了是吧!狗男人!本来就已经够烦了,现在连个抱怨一下耍耍性子的人都没有。
说起发脾气这种事,海水思来想去,还是觉得池野是最合适的人选。万百虽然和她关系也好,但有时候难免太较真。要是她真的对万百开口讲起天道乾的种种是非,随便抱怨一句他还不如死了算了,万百真的会想办法去杀掉天道乾。
他是这样无法无天的,没在温室生长过,也不觉得什么随口的事算“小打小闹”。万百跟申屠真、甚至天道乾之流都不一样,小队里的其他人从某种程度上来讲,都信奉着不同形式的公平正义,可万百不在乎,他只在乎结果。
……还是少跟万百讲别人的小话好了,吓都吓死了。
大概是海水翻来覆去的动静太大,连一向睡得沉沉的彻里源都被惊醒了。彻里源打了个打呵欠,神志不清地问:“……尿尿?”
海水不知道怎么回答好,只得含混地“嗯”了声。彻里源也回她一句“嗯”,很快没了动静。
是个晴夜,明月皎皎。
海水正打算也闭目睡去,心下却突然有了一丝奇怪的感觉,有些压抑。冥冥中,她甚至产生了一个细思极恐的念头。
——自己所在的房间,似乎正在被谁暗中窥视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