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灰暗,云层压迫得紧,空气中寒气深重,裹在皮肤上激起阵阵鸡皮疙瘩。
本来就是活人众多,也原本是白日,此刻却并不是属于凡人生存的环境。
位于祭台下层的数十只鬼,黑压压的一片,看着与凡人无异。
他们在不久前确实都是活生生的人。
位于祭台上层的人则神态各异,各怀心思。
习香宗往后看了看单然君师,目含探寻之意。
单然君师回视习香宗,微微颔首,并无慌乱。
德馨宗妃看着他们的互动,几次欲言又止,最后都只得将目光落到修华身上,带着淡淡的哀伤和忧郁。
修华看着宜荣,心有怜惜。看着这一干鬼魂,想到伊贾村那么多条人命无处讨债,无处寻个公道,心生悲痛。
“当初事实真相如何,你们当着众人如实道来。”习香宗声音铿锵有力,神色俨然,对着台下的鬼魂如是喊话。
台下没有回应,宜荣看了修华一眼,行礼道:“是。请允许属下长话短说。”
“属下与少殿、清薰师等去到伊贾村时,疫情已经一发不可收拾……”
宜荣将事件一五一十全盘脱出,讲了个大概,取舍有度,将事情的发展路线梳理得流畅清晰。不仅是他单方面输出,一边说,其余的鬼魂也一边补充回应,将事件从不同角度以一种客观的事情讲来。
这些事与伊贾村的幸存者先前所呈报的没有出入,只是少了许多恶意的揣测和客观意识的加入。
事情阐述完了后,宜荣才补充道:“少殿为着伊贾村殚精竭虑,甚至好几天不睡,只能小憩一会儿。每日奔波劳累,连热食都吃不上,只能用几个果子果腹;有一次属下看见少殿吐血,他却仍安慰说他在辟谷。可消耗那么大,又是盛夏时节,没有适当的能量补充完全无法支撑下来。清薰师他们也是,一直在为大家传递积极向上的力量,抚慰人心;不顾危险地上山采药,努力地为大家疗养身体。”
“卑职可以证明。当初受命去到伊贾村时,一切都已经安置得十分妥当,若是换了任何一位官员大臣,也不一定能做到如此效果。尤其是让幸存者从过去的悲伤和阴影中走出来,重拾活下去的信心,这一点做得令人钦佩。”
……
习香宗听完这些,自上而下垂眸看向台下的人,问:“你们对此可有异议?”
他问的是伊贾村的幸存者。
这些人有的已经软在地上,几乎失去神志。还有勉强能打起精神的,只一个劲儿点头,连说:是这样是这样。”但也已经在崩溃的边缘。
生与死就这么明明摆在眼前,若非幸运多一些,自己恐怕就成了现在台上的鬼魂的一份子。
不,也许不在这里,而是在那暗无天日的阴曹地府之中。
第二次这么清晰地感受到死亡的恐惧。
第一次是在逃命出来的那一刻。
就像过敏反应一般,第二次远比第一次更能激起身体的反应;血液喷张,心跳急速,每一个细胞都在喧嚣着死的惊怖。
看着他们这样,习香宗微蹙眉头,似乎也不想再追问此事,而是严声道:“此事妖邪鬼怪作祟,也早已公之于众,少殿无过有功。伊贾村遭遇不幸是整个平京的痛处,身为宗室成员,原本就该为平京上上下下着想,不计得失地护平京周全。这也是身为少殿,身为未来的宗皇所应当尽的职责和义务。”
无过有功,但这个功就是义务而已。他总能将事情说得这般轻而易举,就像凡事先责问自己一番,就算有功也被看作理所当然。
修华自然觉得是义务是责任,保护平京更是自己想做的事。
但为何他的父宗总这样不待见他?
台下的那些鬼魂本应去阴间、踏上往生,却还是愿意留下来为自己证清白。
但他的父宗,在听到这些后无动于衷,甚至还有些冷漠。
“父宗,儿臣有些疑惑,想问问单然君师。”修华压抑着自己的情绪,用例行公事般的态度禀呈上去。
就算是君臣关系,也不会带着如此偏见。
修华已经能确认,他的父宗对自己确确实实是偏见,而非带着寡言少语的严父望子成龙那般心情。
“有什么可以……”
“父宗,现在只剩下一炷香的时间。”修华神色坚决,毫不退让。
他不明白习香宗究竟在袒护什么?难道与单然君师的情谊就这么不可侵犯?超脱世间的一切?
这样的君臣关系实在太可笑了。
“宗皇,少殿有疑问,臣很愿意解答。”
没得到习香宗的开口应允,倒是单然君师先开口应下。
他将披散的长发随意绑起来,露出整张清冷寒霜的容颜,波澜不惊地上前几步,白衣翩然,步履稳健,身姿明丽而又庄重。
距修华两步的距离停下,单然君师淡淡道:“少殿请问。”
“好。”修华也很干脆利落,直接问:“当初烧毁伊贾村医馆时,为何设下结界保护‘沉浸兰’?”
单然君师几乎不假思索便回:“受伊贾村的医师委托。听闻‘沉浸兰’为名贵药材,别处难种,希望尽力保住。”
“医馆名贵药材那么多,为何只偏偏保护沉浸兰?”
“情况紧急,只能选其一,医师们均选择沉浸兰。”
“去追星明后,君师去了哪里,为何再没回伊贾村?”
“与那只鬼过招时受伤,之后昏迷过去,醒来却发现自己身处云凤村。当时身体状况不妙,无法立即回到伊贾村,只能养伤。”
修华回想起在云凤村看到单然君师的模样,根本不像是受了一点伤的人。“那后面为什么在得知我们去了云凤村后,却一言不发地离开,甚至没有留下口信说去哪里?”
“伊贾村突然灾难再次降临,便连夜赶去了那边,实在匆忙。何况少殿贵为金躯,留在云凤村自然会安全许多,没有必要让你去冒险。守护平京的宗室血脉是身为臣子首要的责任。”
单然君师对答如流,毫无慌乱之意。正是因为过于镇定自若,像是有准备一般,才更让修华一点不愿去相信他所说的话。
两人对峙片刻,听得有一道清脆的女孩儿的声音传来:“宗皇,少殿,小女青苓,是青岩大人的女儿,有冤情要诉说。”
修华转身看去,在众多鬼魂中间果然寻到了青苓,她面无血色,目露哀伤,还保持着死时候的那个样子,只是换了件黑色襦裙。
“青苓?你有何冤情,一一道来。”习香宗语气稍缓,显露一丝怜惜之意。
不知为何,修华却隐隐觉得她要说的话并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