蔓华本想说你都没教会我,那些凡夫俗子又能奈我何。但心知这样说会没完没了地拉扯下去,便道:“我下凡后日日操心,风吹日晒,并不是什么好差事。”
“风吹日晒?可我听的不是这样。”清澜抿了口茶,继续说:“听说蔓华在凡间好不自在,偶尔出门喝酒听曲儿闲逛,不然则留在自己的‘华泽’小居,左有东湖三殿下相伴,右又与凡人来往甚趣,比起在天宫当差,不知惬意多少。”
这是众天官们的一概之词,蔓华想了想,那些日子确实不错,便不否认。
“苦中作乐嘛。”蔓华笑着打着马虎眼,随后问:“我此次回天宫,感觉没什么变化,又觉得有些不对,不知有什么大事?”
清澜转了转手中的白玉茶杯,道:“倒是有些……添了位新仙官,封号莲上仙君,管天地草木,再有衍宁少真君下凡历劫。天帝增设东南西北四颗夜明珠,天宫夜里一片光明,亮如白昼,从此便没了黑夜。”
蔓华听到最后忽然脑壳发疼,“我就觉着这天宫白日也忒长了些,回来几日也不见夜幕降临。哎,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天宫每九月到十一月间,有一段15天-31天的长夜,而在之前的六月到八月有长达23天-45天的极昼,如此造成了某部分天官必然的失职行为。
有位叫芒势的雨神在极昼中不喜入睡,而在长夜中在自己府邸睡得过沉。他一觉醒来,突然发现自己所管辖的地区近一个月没下雨,本已该下雨降温立秋时却仍值炎炎夏日。小河断流,土地早已干涸,农物大损,有的土地甚至颗粒不收,牛羊也都饿瘦得不忍宰杀,对于本就生产力低下靠天吃饭的平民百姓造成了极大伤害。芒势竟不知酿成如此大祸,连忙施雨后跑去天庭认罪。
类似事情屡次三番发生,天帝便炼了四颗巨大无比的夜明珠悬挂于天宫的东南西北四个方向,一旦天色稍微暗下,夜明珠立刻发出光芒,天色越暗它们便越亮,与白日无甚差别。
“当初为方便上下界往来,天上便以凡间方式计算时日,如今没有黑夜,如何算一天一夜呢?”
“ 当白丘星君下界布星时,凡间的黑夜降临便作为天宫的黑夜开始。”
蔓华颇有些无奈:“以前觉得天宫到处白茫茫,实在扎眼,此次回来望见夜明珠的光,更觉得刺眼得很,每两个时辰便要闭眼一炷香。说起来这天宫轻易回不得。”说罢,手背覆上眼皮,借以缓解有些干涩的眼睛。
清澜到蔓华身边,拉下他的手,左手一抬,掌中浮现两颗蓝水晶的菱形立方体,周围散发缕缕冰寒之气。清澜将这两颗水晶化入蔓华左右两眼之中,顷刻间,蔓华便觉凉意从瞳孔向眼眸四处扩散,仿佛有水在眼眶流动,清冽舒爽,滋润不已,使得视线更为清澄。
“极寒之地的冰雪之心,可消除刺痛和灼热之感,中间嵌入吸寒石,除收住冰雪之心的极寒之气,还可延长冰雪之心的寿命,你本是偏阴寒体质,所以此物不会对你有任何损伤,若是加以修炼,或能练就一双超凡的眼睛。”最后那一句清澜纯属玩笑,但蔓华却半点笑不出,正色问:“你去了极寒之地的雪山?”
清澜点点头。
“你……”蔓华一时气急,却又因清澜是为他而去,完全说不出责备的话,最后只得问:“你受伤没有?那个地方极其险恶,轻易去不得,你又不是不知。”
“嗯,去已去了,我也无事。何况这东西能用在你身上,我倒挺高兴。”这般和颜善笑,美口善言,让蔓华一阵心神荡漾,大为感动。他拉着清澜的手深情款款道:“你如此为我着想,天上地下有你这位挚友真是我一生中最大的幸事。但以后不要做这种危险之事了。”
清澜低头看了看手,不由得笑道:“仙的一生难以看到尽头,此后长路漫漫,不知会发生何事,蔓华莫要轻易说出一生之最。”
“说便说了,此后也绝不改口。”蔓华说罢松开清澜,凭空捏出一件玉穗,玉的形状是由青色的玉石雕成镂空花式的圆柱,不过一个指节大小;穗是由淡紫色的丝线编成的半月,尾部垂着几缕同等颜色的细丝。这个做得小巧精致,总体来说不过一指长,拿在手里却颇有些分量。玉穗的颜色呈现朦朦胧胧的浅淡柔和,最适合清澜的气质。
“我在凡间见女子手中的摇扇,衣服上皆配有玉穗,男子所持之刀剑等武器,或者腰间也要有这种配饰,且都不尽相同,编法复杂多样,十分讲究,我觉得甚是好看便学了学。天界凡事物要求素简,虽说有玉穗,玉坠,但都一板一眼,拿根线打个结算是了事,没有如此编法的。这个玉石是我在凡间的住所旁用生长得最好的玉笋磨的,半月是亲手编的,丝线从凡间最有名的制丝纺寻得。”蔓华似乎说上了兴致,滔滔不绝:“我看了制作这种丝全过程,原料选取一种天然的藤草,却用了数十道加工程序,浸晒磨刮等耗费一月以上,染料也是全天然的……都说凡间生活不易,我看倒是凡人太能想太能做了。”蔓华说得有趣,清澜一边听一边将玉穗拿在手中翻看,原本普普通通的凡间物品被他一说倒真是珍贵无比。
“我在凡间,一到月夜,每每抬头望天,就想起你,不知天上几时,你又在做什么。”
“你那个‘华泽’小居抬头也能望见天?”清澜狐疑地看着蔓华。
蔓华感到有些尴尬,讪笑道:“我也不是成天呆在华泽。”见清澜不说话,若有所思看着自己,蔓华不由得‘理不直气也壮’地挺直脊背,说:“清澜,此次回来你怎么这般爱跟我抬杠。”
清澜将玉穗收好,十分正经道:“蔓华送的,我自要好好保管。”
“我虽一直希望你与我多话,但……”蔓华摇摇头,“你就不像以前那样顺着我了。”这两句前言不搭后语,听得清澜心生趣味,独自笑了会儿才回他:“我在天上自是会想你。”
蔓华方笑得开怀,道:“我想喝酒了,你留下来,今夜你我把酒言欢可好?”
清澜有些难为情:“今夜怕是等不到了……”
蔓华心烦,“怎么天帝他老人家事儿这么多,还尽找你。”
称呼天帝为老人家的,蔓华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每次清澜都要知会蔓华不可如此说,这次想提醒不过也就罢了。
“蔓华又忘了,我们已经没有黑夜了。”
蔓华方才想起天上那四颗大明珠,叹息道:“哎,只盼哪天这什么明珠出个意外碎了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