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梯门关闭又打开,门锁发出细微的动静,吴元君木着脸走进与车雨森一墙之隔的另一间淋浴室里。
魂不附体,抽空了思绪。
发根逐渐浸湿,水珠从眼头滑落到他的鼻梁,还是无法缓解痒意。
吴元君不断用手指刮蹭手臂内侧,越抓越疼,直到鲜红一片,可哪怕抓出血也毫无意义。
疼点好,疼才能清醒点。
他试图控制身体的发颤,不断将难受的闷痛强行压下。
被车雨森当垃圾一样扔掉。
镯子不是垃圾。
是他不知好歹,从一开始就不该递给车雨森看,不该走上前搭话,不该当若无其事逃避……压抑的愤怒与隐忍的困惑在五脏六腑里乱撞。
浴室的水声戛然停止,吴元君再也无法维持麻木,他总是能被车雨森激怒。
快速穿上衣服,连头发也忘记擦,大力推开了房门。
车雨森刚好将电脑关闭,□□停止传来声音。
“为什么扔掉镯子?”吴元君声音在抖,但质问意味浓重,第一次直视白天的车雨森,“那是我的东西。”
车雨森肩膀披着深灰色外袍戴上了皮质外套,他假意翻开乐谱随意抬眼,毫不在意,“我赔给你,多少钱?十万够不够?”
“我不要钱,我就要那个镯子。”
“五十万。”
“……”
“一百万。”
吴元君硬生生被气笑了,可悲中又觉得荒诞,一百万赔一个卖也卖不出去的银镯,要夸车雨森慷慨还是骂一句疯子,这么赔本的买卖也做,或许对眼前的男人而言金钱也是垃圾,“你……”
“我怎么?”车雨森面容冷漠。
吴元君再次攥紧手,鼓足勇气,干涩的嘴唇动了动,叫回了以前的称呼,“老板,你没有回答我为什么扔?”
“我不想回答你,有问题吗?”
“没问题……”吴元君再次低下头,一百万能换很多瓶药足够很多次化疗,他应该高兴,应该特别高兴。
可怎么也高兴不起来,身体里会分泌喜悦的地方似乎得了病,丧失能力,像坏掉的木偶一样破破烂烂,扯出的丝线糟糕透顶。
他的声音随之降低,无力感充斥全身,“没有一点问题。”
病房门锁咔嚓一声重新关闭。
Eleanor见吴元君脸色苍白走出来:“亲爱的,你的头发湿成这样、”
吴元君慢半拍抬手,捂了捂都是水痕的脸,湿发,发尾还垂着水珠,他想擦拭干净,但怎么也擦不干,新换上的衣服也湿了,那些滴落的水估计也弄脏了病房瓷砖。
他狼狈至极。
不用照镜子也知道现在很丑,挺好,又丑又脏,给车雨森添堵。
吴元君努力扯出笑容,心脏溢满酸胀的滋味,反反复复呼吸也无法阻止喉管作痒,他自己也分不清是过敏导致的眼泪还是头发上的水,答非所问喃喃,“我讨厌过敏。”
Eleanor望着吴元君哭肿的眼睛,再看了看他T恤露出的胳膊那密密麻麻的抓痕,她无能为力,“需要我帮你叫其他医生吗?”
“不用,没事的,我已经习惯了。”吴元君笑得比哭还难看,他再次咽下后半句话,无声地自我嘲弄。
其实。
不仅讨厌过敏。
他也讨厌这样的自己。
下楼后,吴元君试探性问保安能不能暂时抽干里面的水。
几位保安被问得烦躁,勒令禁止吴元君靠近那处喷泉。
“好的。”吴元君被赶出保安亭后礼貌的关上门。
夜深人静。
吴元君嘴里咬住手电筒,弯着腰,手臂浸泡在水里,指尖不断地拨开池底的硬币,反反复复寻找。
圣母玛利亚的雕像伫立于中央位置。
手泡到发白,吴元君也没有找到,他抬眼望着雕像,从前的一个下午,他翻开过二楼属于车雨森的那本圣经,上面记录:圣母七苦,说玛利亚一生中经历了七次重大的苦难。
她伟大又善良,神力可以抚慰所有在困难中的人们,帮助他们从悲伤痛苦的内心里解脱。
吴元君与雕像对视,沉默地继续低下头没有许愿。
谁也救不了他被癌症折磨的妈妈。
医学不可以,满殿神佛也不可以,何况是上帝或是上帝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