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短短一瞬,谢浔已阔步从她身边走过,元衾水盯着他的背影,男人身量极为修长,身形清寂,挺拔如竹。
每次画完他,她都会盯着画像出神,未见他时觉得自己能画出他三分神韵,见了他方才意识到,她的画不及他本人万分之一。
谢浔已走到最前方,转过身露出一张俊美无俦的脸庞。
眉骨高挺,瞳孔颜色浅淡,下颌锋利,他身着一袭鸦青长袍,衬得他肤色冷白,给这张出挑的面庞平添几分压迫感。
男人目光掠过众人,元衾水在他看过来时垂下眼眸,却又在他收回目光时重新看向他。
“方才在忙,劳烦诸位久等了。”
言罢不等众人寒暄恭维,便淡声吩咐:“师青,把寿礼拿过来。”
“是。”
阶下侍立的小厮弓腰应声,很快一件半人高的黄花梨木长匣被搬了过来。
谢浔摆了下手,木匣被打开。
里面是件被精心雕刻,流光映彻的乌木手杖,一看便价值不菲。
虽说是以所有小辈的名字呈上,但也是谢浔命人准备,元衾水是今日才知寿礼是何物,老太妃腿脚不便,倒是适合。
谢浔显然不欲在这种小事上耽误时间,给众人展示过寿礼后便没再多说什么,直接招许管事过来,进入了正题。
托盘内十几根一模一样的竹管并排而立。
“请殿下挑出一副。”
元衾水忍不住扬起脖颈看过去。
她完全看不出来自己的寿词被装在哪个管子里,虽然已经认定自己是个倒霉的人,但是真到了此刻她还是生出一丝幻想。
万一她与谢浔就是有点缘分呢?
怀着这样的想法,元衾水禁不住紧张了起来。
而作为当事人的谢浔显然不觉得这种走过场的事有什么郑重可言,许管事刚说完,他就没什么犹豫地直接抬手随便从最边上抽了一根。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停驻在那根小小的木管上,说是不重要,但能被挑中总是件好事,人们天生对未知的事情保持着好奇。
漆亮的木管被他握在手中,男人拇指向上一挑,木管盖子就被顶开,修长手指探进去,勾出一张泛黄竹纸。
竹纸。
元衾水眼瞳微微放大,许管事说过用竹纸没几个人。
也就是说这极有可能……
谢浔退后一步,他身旁笔墨早已备齐。
男人垂着眼眸,卷曲弯折的纸张被缓缓打开,他垂着眼眸,声音是一惯的平缓疏冷,边动作边静静陈述:“祖母身子弱,平日不能见风,各位的心意——”
声音到此,轻滞一瞬。
原本寂静无波的目光微凝,片刻后从这张纸上移开,谢浔缓慢抬眼,一双冷浸浸的双眸看向台下众人。
堂下众人大抵也不知他为何突兀停下,一个两个都露出疑惑神色来。
气氛莫名有些僵硬。
轻风吹动纸张边角,原本该写着祝寿词的竹纸之上,赫然是一副画。
墨笔勾勒出一个男子赤裸的躯体。
刻画精细的下半张脸,腕骨一点殷红。
而此刻正拿着纸张的那只手,腕骨亦恰有一颗红痣。
场面竟有几分荒诞。
指尖碾紧薄纸,谢浔无声扫视堂下正盯着他的每一个人。
晋南地区紧挨边境,茶马走私近年来越发严重,晋王府往年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现在底下人私吞茶马税款太过严重,已经引起朝廷重视,谢浔这几日便在集中处理这一事宜,根本无暇分神老太妃寿宴。
所以眼下所有,都是王府管家安排。
一切从简,步骤能省则省。
抽选寿词,不过一件按部就班只需他出面就好的小事。
然而就这么一件小事,居然能出现这种意外。
胆大轻浮,拙劣到可笑。
他大概知道有不少人对他有诸如爱慕等类似的情绪,但眼下这次,相比于表露欲望,他更认为这是一种色.情且露骨的挑衅。
堂下仰起的面庞神色各异,却无一异常。
“殿下?”
师青站在谢浔前方一侧,以为是出了什么岔子,躬身走近了一步。
但在目光触及那张纸之前,谢浔手腕一低,纸张被他攥在掌中。
“无事,继续。”
谢浔声音不见什么起伏,只是眼尾带几分冰冷。
师青闻言虽心有疑惑,但还是应了一声,退到一旁去。
元衾水完全不知发生了什么,但她方才分明看见谢浔眼中一闪而过的不悦。
这个男人当然并不好惹,他的礼节浮于表面,本质是个清冷傲慢的人,但是却鲜少真的在众人前表露怒火,毕竟他不在多余的人面前浪费情绪。
难道是纸上字不好看惹他生气?
不太可能吧。
总不至于有人那么胆大在纸上做了什么手脚吧?元衾水实在想不通,又开始转而祈祷那张纸不是她的,不管是因为什么,她都不想惹谢浔不悦。
谢浔握着那张挑衅的画,垂眸,援笔伸纸。
众目睽睽下,他面无表情写出两句词来。
侍从在谢浔落笔后,将纸张拿起展示给众人。
鹤舞松涛,争明秋月。
元衾水看了一眼,默默收回目光。
看来果真没什么缘分,但幸好不是她惹谢浔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