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今日头疼。”刘肇语气淡漠,合上奏章的手带着一丝不耐,“你既通诗书,那说说,河西大旱,如何应对?”
阴陶一怔,如坠冰窟。
她精研的是《女诫》《列女传》,学的是如何言笑得体、进退有度,哪懂什么水利农政?面对天子眼中的探测,她张了张口,只吐出几个结结巴巴的字眼:“妾……妾以为,可祈雨……”
“荒唐。”刘肇薄唇微启,嗓音似锋刃划过冰面,低低一字,便斩碎了她苦心营造的温柔幻象。
正在此时,殿外一阵急促脚步声传来,郑众疾步入内,面色焦灼,垂首奏道:“陛下,周贵人突发急症,太医已前往永安宫候诊!”
刘肇眉峰一蹙,起身就走。
“陛下!”阴陶急切唤了一声,下意识地拽住他的衣袖,声音里掺着难以抑制的慌乱,“妾……还有话未说……”
她不能让机会从指缝中滑走。合欢香尚未发作,她怎能甘心?!
“松手。”刘肇转身,声音冷得不带一丝温度,仿佛来自千里冰封之外。
阴陶怔在原地,那只紧拽衣角的手,僵在空中。
就在她欲强撑笑容转圜时,却猛地发现,刘肇腰间挂着一枚熟悉的青玉韘,雕纹精巧古朴,内圈刻着一行篆字,正是她曾在东观见邓绥把玩过无数次的那一枚!
她的血液瞬间凉了一半,心口狠狠一沉。
刘肇没再看她,负手而去,只留一地龙涎香未散,仿佛嘲笑着她精心布下的香谋情网,在真正的权势与心意面前,脆弱如纸。
而她,只能僵立在原地,睫毛轻颤,像一只误入宫墙的飞蛾,被烛火烧去最后一丝妄念的边角。
晨光未至,薄霜初凝。阴陶的寝殿内却是一片狼藉。妆奁、铜镜、玉瓶、银梳……全数碎了一地,残片散落在雕花楠木地板上,像一地未干的怨恨。碎镜中映出她染着泪痕与愤怒的脸,扭曲如鬼魅。
“查清楚了?”她倚在塌榻边,声音沙哑阴冷,如寒夜风穿铁索。
跪在地上的小宫女低垂着头,声音如蚊:“回姑娘……那夜清凉殿,三更才有人离开……是,是邓绥。说是在校勘西域舆图……”
“舆图?”阴陶几乎是咬牙切齿地重复,“孤男寡女,夜半对坐,她能‘校勘’出整座大汉山河来!”
她猛然站起,一把抓过妆台上的金簪,咔哒一声折断,将锋利簪尾深深划入掌心,血珠迅速溢出,沿着她指缝滴落。鲜红色与她凝脂白的肌肤形成刺眼对比,像极了嫉妒与怨恨缠绕的火焰。
她踉跄几步来到香匣前,取出早已备好的桐木人偶,小小一尊,雕工粗拙,但胸前贴着的黄符上赫然写着:**劉肇,字子悝,生辰丙子年腊月……**
她将血滴在人偶额心,红色的血迹很快晕染开,像某种暗咒生效。
“去,”她将人偶塞入绣有白虎纹的锦囊中,递给宫女,“告诉周贵人,就说在邓绥枕下发现了这个。”
她望向窗外天光初曦,眸中寒芒如剑,“我要她万劫不复。”
次日,钟鼓未罢,东观前便传来羽林郎整肃的脚步声,“奉圣命,掖庭邓绥,涉巫蛊之案,即刻押入暴室!”
众目睽睽之下,邓绥被带出藏书阁。她未挣扎,也未哭喊,额前几缕乱发在寒风中微微颤动,背影却挺得笔直。
罪名是:“巫蛊厌胜。”
证据赫然列在:其榻下藏有桐木人偶一枚,胸前写有天子生辰;掖庭令“偶然”又搜出几卷谶纬书,《河图》、《洛书》俱全。
在章华殿之上,群臣齐集,气氛肃杀如霜。
“你还有何话可说?”周贵人居高临下,抚摸着腕上那条活蛇般蜿蜒的青玉蛇镯,声音冷若冰雾。
邓绥却不看她,只凝视着帝座之上的刘肇,忽而朗声启口:“妾请观天象,三日内必有大雨,可解河西之旱。”
满殿一片哗然。
“笑话!”周贵人拂袖而起,“此案证据确凿,妄言天象,岂非更显其蛊惑之术?”
“若妾言中,愿陛下明察。”邓绥目光清冷,如月光映雪,“若未应验,甘愿就地伏诛。”
这句话如雷贯耳,震动朝堂。就连一旁的太史令与太傅都忍不住交换眼色。
“陛下不可!”阴陶终究忍不住上前半步,声音带着刻意的关切与暗藏的急迫,“巫蛊之事岂可儿戏,此女心术不正......!”
“准。”刘肇打断她,声音低沉却不容置疑,眼中幽光沉沉,“三日之后,朕亲审此案。”
退朝时,风雪初起。邓绥被羽林郎押着穿过丹墀,途经阴陶身侧。她忽而微偏过头,唇角噙着一丝仿若无意的冷笑,低声说了句:
“姐姐可知,《五行志》有言:‘诬陷忠良者,必遭反噬。’”
阴陶眸光微动,正要怒斥,却突然感觉衣袖微轻,她低头一看,袖中原藏的那包合欢香竟不知何时已不翼而飞!
回望间,邓绥素手轻扬,指间正悠悠转着那只绣金香囊。她回眸一笑,笑意不达眼底,宛如寒潭月影,清冷锋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