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踏过因为纽约阴郁的天气而朽得不成样子的木地板,走入里面的起居室。他双手背在身后,让那柄斧子完全被身体挡住。
[要是当时我有件像现在的大衣就好了,这样就能像拉斯科尔尼科夫那样,把斧子藏在衣服里了。]
[哦,对了,你还记得这个斧子的故事吗?有一天,我们的邻居摸过来,打算偷走什么。]
[说真的,我觉得这能入选年度纽约十大笑话之一,毕竟我们可是穷得叮当响。]
[反正,接下来,父亲发现了这个鬼鬼祟祟的家伙,从柜子里摸出这把斧子,把他开了瓢,然后告诉我,如果以后碰到什么要伤害我,记得这把斧子,别留手。]
[他可能没料到自己也会死在这把斧子手下。]
那声音感慨着。
房间里的是两个怪物,类似于干尸的怪物,坐在沙发上。药物和酗酒掏空了他们的身体,也掏空了口袋。空洞的眼窝里转动着凸起的呆滞的眼球,那两双鸡爪一样几乎只剩下骨头、覆着灰败的皮肤的手,上面贴满了胶皮,一张剥落了,露出下面的针孔。
[我其实不知道他们究竟是否爱我,毕竟我也没有这种能力。]
[他们会突然大哭,大笑,一会抱着我,像是哄婴儿入睡一样轻轻摇晃我,一会又把我摔在地上,在我身上疯狂踩踏,有次我的左腿差点粉碎性骨折了。]
[他们喝醉后有时会给我点钱,说:你受苦了,去买点糖吧。然后,可能把我揍一顿,也可能就哈哈大笑着喝到不省人事。]
[倒是没把钱要回来。但是当月末账单送上门的时候,他们会不约而同地看向我,于是我就不得不把我握着的那点可怜见的票子给他们。]
[但是这部分还算是好的,或许这就是这个挨千刀的世界里的“爱”吧。]
[人的堕落是没有止境的。]
[他们还染上了赌博。]
[我们都知道,赌是永远没有终点的。本就过高的刺激阈值如今彻底崩坏,那之后就只剩下虚无,用钱和爱都填不满的无穷无尽的空洞。]
[所以,他们变成了怪物,终于还是变成了怪物。]
他走到他们面前。
他很熟悉这里的构造,即使是蒙上了一层回忆的纱,依旧了如指掌,他清楚如果一击不成,他该藏到哪里去预备反击——这或许能证明这将是一起蓄谋已久的谋杀,但那又能说明什么呢?
[17岁的时候,他们终于彻底还不上债务了。所以他们打算把我卖掉。]
[现在我算是他们的孩子,还是还有点价值的商品?我不知道。]
“你知道的,你知道的,爸爸妈妈很可怜,不是吗?所以,原谅我们,原谅我们!”
那两双宛如枯骨的手向他抓来,他缓缓闭上眼,挥起斧子。
[人是多么丰盛的一个宝库啊,你知道,一颗心脏、一颗肝、一颗肾都能卖出什么样的价钱吗?]
斧刃重重地落在那皮肉上,像砍断草茎一样轻而易举地砍断了那肢体,甚至显得有些荒诞。
他们就像沙子雕刻成的雕塑,只要施加一点力,就会完全散架。
[我们只是想活着,我们不会悔过。]
[我们知道要害在哪里。]
他砍向那两个怪物的脖子,但是被躲开了,在胸口上留下深深的砍痕。没有血流出,取而代之的是腥臭的液体,仿佛他们早已腐烂多时。
“为什么,为什么!洛!为什么你要背叛我们?”
他又重重地挥砍下去。这回扮演“母亲”的怪物已经站不起来了。
“不……放过我们……洛!你知道的!”
锈而钝的武器依旧毫不迟疑地落下。
“父亲”的脖子被斩断一半,剩下半截滑稽的黏连在火柴棍一样的身体上。
那怪物倒在沙发上,断了气,与记忆里的画面重合。中间留下一个小小的空位,或许足够一个婴儿坐在那里好奇地东张西望,再愚蠢地咯咯地笑着。
他转过头去,看向窗户上倒映出的他的影子。
他依旧站在那海边,泛着白沫的浪花时不时卷上,浸湿他的裤腿。
站在海边的他回过头,看见一个比他矮不了几公分的男孩。他脸色一样的苍白,甚至要更瘦,颧骨显眼地凸起。棕发枯槁而乱,披散着,半遮住那双绿眼睛。
“我只是想活着,所以,我没有罪,对吗?”
他看着那双玻璃球一样空洞的眼睛,嘴角抽搐一般笑了笑。
“不,我们有罪,我们只是不在乎,反正这里没有上帝,也没有人在乎。”
他的太阳穴有一个显眼的弹孔。
“我们只需要为了自己而活,亲爱的。这就是我们反抗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