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港的七月,还是一如既往地潮湿。
海风吹得树影飘摇,盐味裹着热浪,从岸边一阵阵拍上来。
阮枝踩着沙石小道,缓缓走在老城区通往海边的长堤上。
她手里提着一袋刚买的水果,白色裙摆被风拂得轻轻起伏,像是一道随时要被吹散的光影。
阮枝已经回来快两年了。
江港,这座她从小长大的城市。
曾经她的青春、恐惧、爱意和困惑,全都封存在这里的街头巷尾。她以为自己不会再回来,可命运兜兜转转,最终还是将她带回了这片海岸。
两年前,阮枝离开陈家,一无所有。
她删掉所有联系方式,切断一切联系,像是在用力把自己从那段痛苦的记忆里撕扯出来。
她不知道还能去哪,只记得江港是她最熟悉的地方,是她最早学会独处,也第一次学会哭泣的地方。
那时候阮枝还小,经常一个人偷偷从学校步行到海边。
她会坐在那块礁石上,抱膝望海,像在等待什么神明来回应她的祈愿。
她也曾在海风里一遍遍地念着:“只要有人来救我,我愿意付出全部。”
直到后来,阮枝遇见了陈夏。
那一刻,如同漫长寒冬里突如其来的一场夏光,将她原本冰封沉寂的人生,悄然惊醒。
可是,后来她逃走了。
她必须走。
她怕自己再留下去,会彻底毁了陈夏,也毁了自己。
她想让那段情感停在最干净的时候。哪怕那时她的手还没有握住陈夏的,也想让记忆永远停在她们还来得及相望的地方。
阮枝并不后悔。
只是有时候,夜里失眠,她会听着窗外的海声,忽然就想起陈夏坐在家中翻书的模样,想起她弹着吉他、眼神微眯的温柔。
那些画面都太清楚了,像是刻在她记忆深处,从不模糊。
“她现在,应该过得不错吧?”阮枝时常这样想。
她不知道陈夏去了哪座城市念书,也不敢去查。她怕一旦知道了,就控制不住自己去找她。而她没资格再打扰她的生活。
阮枝经常来海边走走,就像今天这样,提着水果走了半天,只为了看看晚霞照进海里的样子。
风吹乱她的发,海边的浪被吹得汹涌翻滚。她驻足在堤岸边,手指紧了紧塑料袋的提手。
远处天色已暗,海与天连成一线,像一张苍白的信纸,空无一字。
阮枝忽然就笑了,轻轻地,像是嘲笑自己。
“你一定早就忘了我了吧。”她喃喃地说。
可她不知道,就在城市另一头,那双她思念许久的眼睛,也正在望着她曾经来过的方向,轻轻颤抖。
那天晚上,阮枝提着水果回家路上,忽然心血来潮,拐进了老城区里那家小面馆。
那是她年少时最爱来吃的一家店。
木门上的油漆已经斑驳,招牌也换了新字,可推开门的那一刻,记忆便如热汤一般扑面而来。
阮枝点了一碗鸡丝面,挑掉了香菜,加了黄瓜丝萝卜干,坐在靠近厨房的角落。
曾经,她最喜欢这个位置。厨房的烟火气就在身侧翻滚,有人吆喝,有人炒菜,嘈杂却安心。
桌面光洁,边角略有磨损。
阮枝低头看着面汤泛起的热气,不由得想起那年冬天,自己病倒在陈家客厅的沙发上。
那时她发烧得厉害,迷迷糊糊中听到厨房里叮叮当当的响动。
陈夏穿着宽大的家居服,拿着勺子在锅前站着,小心翼翼地往碗里撒葱花。
她端着那碗面放到她面前,语气里掩不住得意:“我煮的,能不能下得了你嘴?”
那碗面其实咸得厉害,面也煮得稍软了点,可阮枝仍一口口吃完了。
她那时只当是孩子贴心,不曾察觉自己心底那一点点异样的悸动,已经悄悄发芽。
现在回想起来,那一刻多像现在的自己——坐在陌生的旧地里,把滚烫的汤送入口中,仿佛想用这碗面慰藉从未痊愈的伤口。
阮枝没吃完。
她忽然有些难受,像是胸口堵着什么,压得她无法呼吸。
她付了钱,默默离开了面馆,仿佛逃离什么。
而就在她离开后的十几分钟,一辆出租车停在了不远处的巷口。
陈夏,便从那辆车上匆匆走下来。
*
阮枝回到家的时候,夜已深,江港的晚风轻轻吹过她的发梢,带来几分清凉。
她走进那间简单的小公寓,关上门,脱下鞋子,揉了揉有些疲惫的双腿,走向窗前。
窗外的城市依旧灯火通明,烟花大会的热闹氛围隐隐传来,空气中似乎还能嗅到远处爆竹的味道。
阮枝将手中的菜放到桌上,坐在沙发上,低头拨开手机,准备整理今天的心情。
就在这时,楼下传来一阵敲门声。
阮枝微微皱了皱眉,走过去开门,看到了一位和蔼的老太太站在门外。
“哎呀,小阮,你在家吗?”
老太太脸上带着温暖的笑意,手里捧着一个小包,仿佛有些激动。
她起身开门,是楼下的张阿姨,平日里最爱唠嗑、笑容和气的老人家,手里拿着一个信封,一如既往地笑着。
“阮枝啊,这么晚打扰你,别介意啊。”
“阿姨,有事吗?”阮枝扶着门边,疲惫中带着些惊讶。
张阿姨把信封塞进她手里,笑容有些勉强,“这是今晚烟花大会的票,内圈的。我和老头子前几天就买好了,想着难得有时间,去看看。”
她顿了一下,目光落到阮枝手上的票,声音低了下去:“可他今天下午突然心脏病发,送去医院也没抢救回来……”
那一刻,阮枝怔住了。
张阿姨依旧笑着,却眼圈发红,“你知道的,他啊,一辈子就喜欢看热闹,我说哪有什么好看的,吵吵闹闹的,他偏要拉着我一起看。票是他特地排队买的,选的内圈,非说要带我坐得离烟花最近的地方,看清楚每一个花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