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绿萝的叶面还有昨夜水珠未干。
厨房里阮枝围着围裙在煮粥,陈夏在门口默默站了一会儿。
“我来。”她走过去,轻轻从阮枝手里接过汤勺,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执拗。
阮枝下意识要说“不”,却在对上那双清冷的眼睛时怔住了——
面前的女孩似乎又长了一点,肩膀也窄瘦挺直,眼神像黑曜石一样静,像她年轻时看镜子里自己的眼。
“你该多睡会儿。”阮枝低声道。
“你胃还疼吗?”陈夏忽然问道。
阮枝手一顿,轻轻说了句“不疼”。
“严重吗?”陈夏慢慢靠近,语气听起来像是不经意,“昨晚不是还好的吗,怎么他回来后就不舒服了?”
阮枝低头擦着碗,声音低低的:“大概是最近太累了。”
陈夏没有说话,走到她旁边站定,仰头望着她,语气却忽然转了个弯:“你是因为……不想和我爸一个房间吧?”
阮枝动作停住了。
她没想到她会问得这么直接。
“你怎么会这么想?”阮枝试图轻描淡写。
“你知道的,我不是小孩了。”陈夏的声音平静,却藏着一丝细碎的紧绷。
她顿了一下,眼神有点亮,带着点笑意:“因为我对你越来越重要了。”
阮枝勉强扯出一个笑:“你本来就很重要。”
她没继续说下去。
粥香弥漫,绿萝在窗台静静地倚着。
这一刻,像有些过往被不动声色地缝合。
饭桌上,陈建川匆匆吃饭,边翻手机边问:“晚上我要和王总他们喝酒,你要不要一起去?”
“不了,我不太舒服。”阮枝平淡回答。
“你这段时间怎么总说不舒服?是年纪到了?”他笑了一声,带着点轻佻。
阮枝没说话,手上剥橙子的动作一顿。
她看向陈夏,女孩正慢条斯理地盛粥,眼睫低垂,像什么都没听见。
可阮枝知道,她听见了。
饭后,陈建川出门了。
门刚关上,屋里安静得只剩风声。
阮枝站起身去洗碗,陈夏却在她身后低声说:“你讨厌他吗?”
她一愣。
“我知道不该这么问。”陈夏垂着眼,语气却极轻,“但我还是想知道,你讨厌他吗?”
阮枝的背影明显僵了下,手指下意识收紧。
陈夏望着她,忽然靠近一步,将那盆绿萝端下来,细心剪去一片枯黄的叶。
阮枝沉默地站着,洗碗池边的水流还在哗哗作响,仿佛替她拖延了回答的时间。
半晌,她才低声问:“……那你呢?你不爱你爸爸吗?”
陈夏没有抬头,她正低着头,仔细地剪着绿萝那片半黄的叶子。
“我不确定。”她语气平静得近乎冷漠,“小时候他总不在家,偶尔回来了,也只是把我交给妈妈,然后自己在一旁休息。”
陈夏顿了顿,把剪下的叶片轻轻丢进垃圾桶,“后来我妈死了,他就更少跟我交流了。给我换了个学校,换了套房子,他不了解我,就像我不了解他。”
说着,她又慢慢抬起头,看着阮枝的侧脸:“你呢?”
“你爱你爸爸吗?”
阮枝怔住了。
仿佛她一下子回到了十几岁的那个冬天,母亲拦在她面前,拿着一把菜刀,声嘶力竭地冲着喝醉的男人吼着滚出去。
而她,只能躲在角落,抱着发抖的猫,缩成一团。
阮枝喉头动了动,没说话。
陈夏看着她,轻声说:“……所以我才问你讨不讨厌他。”
“如果你不爱他,那就别勉强自己留在他身边。既然心里不喜欢,何必委屈自己顺从世俗的选择。”
她语气轻,却像水面下的冰层,克制又锋利。
“你不欠任何人什么。”陈夏说,“阮枝,我倒希望你能自私一点,别太心软。”
那一瞬,阮枝忽然觉得胸口发紧,像有什么旧事在心口翻涌——
她曾经是那个被母亲忘记的女儿。
而眼前这个女孩,也在母亲死后,被另一个家庭忘记了。
她们彼此都不是完整的。
可那种残缺,却让她们在对视的瞬间,产生一种深深的共情。
绿萝在暖光下摇晃着,剪过的叶子边缘还带着一点新鲜的汁液。
“你养得很好。”阮枝轻声说。
陈夏没抬头,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句:“嗯,我早就学会了怎么养绿萝。”
顿了顿,她又轻声说:“我也想学会怎么对你好。”
阮枝怔住。
那句“你好”太轻,太缱绻,像一根透明的丝线,从绿萝的根缠绕进她的指尖,又悄悄缠绕进她的心。
她本该拒绝,可心跳微乱。
阮枝忽然想起昨夜拒绝陈建川靠近时,那种本能的抗拒感,是不是也源于——
她早已在这个家之外,找到一处比婚姻更温柔的寄托。
只是这一份寄托,错得太沉,也太深。
楼下忽然传来一阵呼喊声,叫着陈夏的名字,声音清脆又急促,把阮枝的神思惊散。
陈夏从房间里探出头来,看了她一眼便快步走到阳台。
楼下是她的高中同学兼死党林瑜,穿着短裙和运动外套,活力十足地喊了一声:“夏夏!不是说好今天陪我去看展吗?我特地跑一趟,别给我爽约啊!”
陈夏“哎”了一声,“我换双鞋就来。”
她转过身,目光与阮枝在空中短暂交会。
那一刻,阮枝突然意识到,她从来都不是陈夏的世界唯一。
可偏偏,她已经习惯了那双眼睛温柔地落在她身上,习惯了那个女孩走近自己时,轻声唤她一声“阮枝”,仿佛她们是同龄人。
可事实是她们之间隔着十几年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