漓寨村的接风宴上,村民们准备了汉溪当地的菜肴,满满当当摆了三大桌,项目组的人跟村民们打得火热,交谈着漓寨的风土民情,可在这热闹之外,所有人都察觉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氛。
饶是早已尝遍大风大浪的几个领导,此刻也有些不知所措,张主任看两眼双目通红的宋北晴,再看两眼坐在他身边那个叫余愁的支教老师,不禁叹了口气,小宋这么稳重的一个孩子,想不到还有这么情绪外放的一面。他想不通,两人看上去有不小的过节,小宋好像还是受害者,他却非要拉着人家跟自己坐一起,这是想趁机使绊子?
同样紧张的还有李国强,要不说冤家路窄呢,谁能想到这个宋老师跟他们家余愁有仇?可偏偏就这么遇上了。
他瞥了一眼余愁,后者噙着一丝笑,神色平淡,看着自己桌子上的水杯不知道在想什么。他叹了口气,还笑!这是有什么深仇大恨,都把人宋老师气哭了,要是因为这件事项目出了变故可怎么办!
“张主任,这是我们村民自己酿的米酒,也是我们这次想宣传的漓寨特色之一,度数不高,大家就当饮料喝,也给我们的产品把把关,”李国强拿着两个透明的酒瓶,里面装着纯白的汁液,给几个领导的酒杯一一倒了些,又推了推余愁,“余老师,你给宋老师也满上啊!”
闻言,一旁桌子上跟着宋北晴来的几个助理暗叫不好,这酒不能喝啊,他们老板今天已经够奇怪的了,要是喝了酒他绝对会原地撒酒疯的!
他们不敢劝,眼睁睁看着余愁拿起一瓶酒,转过身面向那道自从见面以来还没从他身上移开过的目光,笑着问:“你要喝吗?”
宋北晴端起杯子,眨了眨依旧干涩的眼睛:“喝,为什么不喝。”
余愁不做声,给他倒了一杯酒。
“这才对嘛,余老师你也给宋老师敬杯酒,好好说声对不起,有什么大不了的。”李国强给余愁使眼色。
余愁端起水杯,似乎是想听李国强的安排跟宋北晴道歉,宋北晴一直盯着他的动作,见他转过身,嘴唇翕动,抢先道:“不必了,我跟余老师只是多年不见,旧友重逢,我一时太过激动才没忍住掉了几滴泪,让各位见笑了。”说着,把那一杯米酒一滴不剩地灌进了嘴里。
闻言宋北晴的助理们默契地彼此对望一眼,他们家老板刚才哪是掉了几滴泪而已,就差把自己的心掏出来给那个余老师看,然后向他控诉自己五年以来的不幸和恼恨了。虽然这些年他们多次有幸观看宋北晴醉酒痛哭的场面,可今天他还没喝酒啊,他们交换了一下眼神:老板今天偷偷喝酒了?
“原来是朋友啊,这就对嘛,朋友之间有什么过不去的?各位领导,吃菜吃菜!”李国强听到这话才放下心来,使尽浑身解数招呼着一屋子的人。
“余老师不喝吗?这酒挺甜的,我记得你喜欢喝甜酒。”宋北晴的目光重新落回到余愁身上,盯着他那只紧握着水杯戴着串珠的手。
余愁朝他笑了笑。
又是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笑,宋北晴心想,当初他还会冷脸,还会发脾气,可如今自己于他而言,同旁人也并没有什么不同了。
屋内的人开始讨论有关项目的事情,声音嘈杂,他刚想就着这声音说些什么,就见余愁拿杯子倒了杯酒,起身道:“各位领导,村里有几个高中生马上就要高考了,我得去学校辅导他们功课,就不奉陪了。”
“好,余老师真是辛苦啊。”张主任打量着他,眼前的青年身量高挑,皮肤很白,眉眼间有些孤高自恃的派头,很浓的书香气一看就是十分优渥的家境才能培养出来的,给人的感觉与漓寨格格不入。他瞧了瞧他的眼睛,猛然想起前几年福宁发生的青年作家跳江的事件来。
“应该的,我敬各位一杯。”
说完,余愁将那杯酒一饮而下,把酒杯倒扣在桌子上,笑着看了眼宋北晴,似乎是在跟他叫板:你看,我喝了,连同那句没说出口的对不起。好像此刻宋北晴就算让他去死,他也不会拒绝似的。
随后便转身走出了屋子。
余愁紧紧地按着那只发抖的手,他想吃一粒药,这才有些后悔喝了那杯酒,只好蹲在流经漓寨的溪水旁,任由冰凉的水冲泡着那只手。
溪边有穿着民族服饰的侗族妇女捶打着衣服,木棍一声一声落在石板上,逐渐唤回余愁的思绪,良久后他才自嘲一笑。
现在该怎么办,他还能去哪?
“余愁。”
他愣了愣,起身看向来人。
宋北晴站在岸上,青年褪却了五年前的青涩,转眼长成了遮天蔽日的大树,光线透过枝叶照在他的脸上,脸颊因为酒精晕染了一层红晕,余愁想,他好像天生就是该伫立在阳光底下的人。
他的手忽然不抖了。
余愁走上岸,宋北晴的目光一直停留在余愁的那只手上,他走上前,忽而笑了笑,抽了张纸巾递给他,冰冷的声线吐在他的耳际,眼神越发粘腻:“怎么,还没好,需不需要我帮你。”
“不需要。”余愁躲开宋北晴的眼睛,接过那张纸,低头擦干了手。
“别啊,你不是不会拒绝吗?”宋北晴靠的越发近,米酒的香气萦绕在两人的鼻间唇角,只需一寸就能碰到余愁还沾着水光的嘴唇。余愁沉默着往后退了一步,看向溪边浣衣的人,似乎是在提醒他适可而止。
宋北晴顺着他的目光看到了溪边的人,悻悻地站直了身体。余愁道:“你回去吧,我还有事忙。”转身就要走。
宋北晴攥住他的手:“你就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说什么?对不起吗?”余愁看向那只手,见面时他就发现了那枚戴在无名指上的戒指,却仍是不动声色。
宋北晴却更用力了,他冷冷一笑:“余愁,你真他妈狠啊。”
余愁叹了口气,他不想再多说什么,沉香的珠子硌的他有些疼,却只能任凭他拽着:“宋北晴,你如今很好,前程似锦,功成名就。”
“你哪只眼看见我好的!”
“回去吧,”余愁的语气变得有些语重心长,“别再喝酒了。”
“晚了,”宋北晴忽然上前一步,脑袋抵在余愁的肩膀上,“已经……已经喝了一整瓶。”
等宋北晴再次睁开眼时,他发现自己躺在一把懒人椅上,身上披着一条毯子,周围摆满了各种花草绿植,他的大脑也被花香催得有些迟钝。
这是哪儿?余愁呢?
他张了张嘴,想开口说话,却突然感觉嘴唇上一阵疼,嗓子也有些嘶哑,抬手摸了摸,碰到一个已经开始愈合的伤口。
嘴怎么破了?喝醉的时候磕到了?果然喝酒误事,本来只想压压情绪的,他这是又干了什么。
“你醒啦!”
他正纳闷呢,忽然正上方露出一张人脸来。是个很年轻的姑娘,皮肤很白,笑魇如花,耳际垂着一条乌黑油亮的麻花辫,整个人的状态就像一株迎着朝阳盛开的扶桑花。
“我叫小惠,是我们老板带你回来的。”小惠递给他一杯水,坐在他身边一直盯着他。
“你们老板?”宋北晴被她盯得有些发毛。
“就是余愁啊,你刚才喝醉了,他说你们是朋友才让你在这里休息的,他还说你醒了就让我把你赶走,我看我们老板挺烦你的,你明明长得那么帅,放心吧我不会赶你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