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宴听闻,不大好意思,但还是磨磨蹭蹭挪过去挨着皇后坐下。她二人坐在矮榻边,皇后拍了拍她示意低些,然后给她顺了顺背,像寻常给容徽顺毛一样,手法很好应该是常撸猫练出来了。
景宴一肚子话哽在心口,她微微侧靠着皇后,她姐妹二人爱用的熏香味道都差不多。
景宴想起了前世很小很小时,那日弟弟刚被奶娘抱去喂奶睡了。她那时还住在银桦宫,她一到夜里睡不着就坐在门槛上看星星。母妃与她说,等她长大了就能看到不止宫里四四方方的天里零星的几颗星星,她若是争气能比过其他皇子,她就是燕国的星星,守护着黎明百姓。
后来她真的学有所成一人独居边外,莒城的天空没有遮蔽,像一张蓝墨染成的纸撒上了许多白点,远方的黄沙与天空映成一幅画,她骄傲的站在墙头,她阻击敌军无数,她抵挡了齐军的很多次冲击,最严重以此她深受三箭,离死亡不远。
那一年她觉着与母妃曾经所言相差不远,她完成了儿时心愿,她做了最耀眼的星星,也是那一年,她的母妃为了掩饰祁王的错误,以她的身份做要挟,她的母妃对皇帝说“她是女子,她永不可能登基称帝。”
她成为了星星,但是她的母妃却着急掐灭她,为了她的另一个孩子。
皇帝后来没有做什么,没有杀她,没有判越妃欺君之罪,但是他以各种手段削弱了沈家势力,砍去宫中和朝中沈家、景宴的所有臂膀。原本太子死后疯狂上涨的景王势力一夜之间消失殆尽,这是皇帝最喜欢的局面,是她母妃联手最好的作品。
对沈月娴而言,没有什么比保住祁王更重要。
景宴想着想着,眼泪印湿了皇后的常服,墨色的荷花成了深色的墨团,景宴很抱歉的用衣袖擦拭,皇后停住她的手放在膝上。
两人寂静无话。
其实那日容徽来还有一句“她半生孤苦,我愿意守着她。”
景宴回了入笙阁,婉言在门口等了许久了,也不知寻得什么理由进的宫。
她满脸泪痕,嘴上明显使劲狠狠咬着不让自己出声,也不去殿中坐着,就打着油伞站在楸树下,衣摆都湿透了,手上不知道拿了个什么东西,旁边的宫女在一旁站着一排也不敢劝。
景宴示意下人们撤了,上前近身过去,婉言一双眼还续着泪,眨也不眨,睫毛都沾湿了看着她。景宴哄着劝着才愿意挪腿,移步室内。
给她打了打身上的水珠,都没什么用了,早已浸完了,要铃兰找了个斗篷裹着,又端了热茶,哄着喝下了才慢慢安心。
“景宴哥哥没什么要说的吗?”她发丝上还有雨水,头发都是一绺一绺的了,嘴唇还抖着。
“婉言想要我说什么?”
“你还在敷衍我,我那日在长街与你都白说了。”眼泪又下来了。
“婉言真的想听我说吗?”
孟婉言听她一开口就知道她是愿意的,她把手上的东西砸在案上,是个小马鞭,保养的很好,没一点使用的痕迹。
“我昨日做了一个梦,梦到我与你在秋狝再遇,我的马惊了快要被摔下,缰绳拉紧又让马吃痛,最后要掉下来的时候,你骑马把我一把抱了过去,我的马彻底翻了被其他人跨了过去。”她语中呜咽带着哭泣。
“你为我猎了一只狐狸,我没有被其他人嘲笑。还送了我一个小马鞭,用狐狸皮做了装饰。”她摩挲着这跟素净的马鞭,皮革是新的还有点咯手,手上方才释过泪还是湿的沾染了皮鞭。
“后来你荣军归来,我与你道贺。你被关在府里,我在府外四处奔走,求父王出手相助。你出关追击敌军,我在京中日夜祷告。你带兵归来,我在城中稳住三军。甚至,你在雪中冻成枯骨,我叩门送你就医。”
“景宴哥哥,这真的是梦吗?”婉言双手紧握,手腕磨在案沿上,伸手够向景宴搭在案上的右手。
这当然不是梦,是她们的前世。
“这当然是梦,那日殿选我没想到你会来。我也担心你会来,我们自小在宫中相识,每年宫宴只你我二人能够说得上话。但是婉言,我们情深缘浅并不合适。”
“情深为何会缘浅!你这话我并不能接受,皇上下了圣旨我知道,但这不代表你不能不爱我。”她这话还是讲出来了,在口中忍了半天,连唇舌都咬破,咽下血水,裹着腥味脱口而出。
“婉言,你我从来只是兄妹,我从来对你没有私情,没有男女之情。”
婉言走了,连披风都没要,外面的雨还未停。
她前世救她,爱她,付出了一生的心力,难道这一世还要如此蹉跎婉言一生吗?
景宴忘不掉她濒死之前,燕国从来没下过那么大的雪,景宴挣扎在死人堆下,有人从尸山中把她捞出来,声音像是从远方传来,是那么急迫,透露着绝望的悲伤。
曾经有这么一个人,全心全意希望自己能活下来,不惜雪夜中拖着自己的身体爬上高高的寒山寺,叩门的手那么急迫,即便快要只有一口气,婉言也跪倒在寺前不住的恳求。
“求住持,求您救她。”
“求您救她。”景宴倒在寺门口,生死游离之间听到小姑娘哭的那样绝望又执着的叩门,她很想与她说算了,为了她不值得。自己欺骗她半生,最后还要为了自己在雪中跪地叩门,额头上的血不知道是谁的,沾污了小姑娘的刘海。
可是婉言真的央住持救活了她。她欠她的就更多了。
前世自己死前还是与婉言说过高台祭祀一事,景宴想了很久,最终还是想要告诉婉言,她不想等她知道自己的死是从别人的口中得知。
虽对婉言很残忍,但她更想尊重婉言一生的爱意,虽然她真的很残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