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学一年级刚入学时,老师安排大家进行自我介绍。
轮到江槐安时,他背着手,一板一眼地说:大家好,我的名字是江槐安。槐,是槐树的槐,安,是平安的安。这是我妈妈给我起的名字。我妈妈说,我出生的时候,槐花飘香,安,是她希望我一世平安。
江槐安从他们四周说到整片观星岭,又从山顶的植株说到山脚。他说,山脚处的国槐正是花盛期。
林启羽问,你名字里的槐字,就是它?
江槐安摇了摇头,说不是,是刺槐。
他回忆起小学往事面容都有些恍惚,连指掌间的气力都一并卸下。水瓶差点掉落,林启羽轻巧而迅捷伸出手帮他接住,两个人的手掌像两片截然不同的叶子叠靠在一起。
林启羽温声询问,试图转移他注意力:“那和我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怎么不告诉我。”
“啊这个。我不是不想和你说,是我忘了。”江槐安眨了眨眼,好似神智回笼,迅速把水瓶捞到大腿上放好,没注意到林启羽的手也被一同裹挟着。
林启羽的尾指抽了抽,心脏跳动加重了一拍。与此同时他听到江槐安说:“妈妈去世之后我就不会这么自我介绍了,所以就忘了。”
也是在妈妈去世那年,江槐安知道了爸爸妈妈并不相爱。
在外人眼里江父江母是天作之合:一个是沉默严肃的数学老师,一个是温柔和善的语文老师,他们一定会组成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孕育一个聪明伶俐的孩子。
事实却恰恰相反。江父喜欢讲台多于家庭,他的一生中近一半的时间都在学校里,年近四十也未曾结婚。在家里的重重压力下,他和同样被催婚的江母相亲,两人迅速完婚,次年就生下了江槐安。
年幼的江槐安只记得江母柔软的怀抱和细声细气的安眠曲,江父来去匆匆的脚步是生活里突兀的噪音。
江父在完成结婚和生育任务后,又一心投身于他的教育事业,和江槐安见面次数寥寥。知道了江槐安的名字只扔下了一句“怎么取的木头名字”。在江槐安读一年级数学只考了二十分之后又补充了剩下的评价“用了木头名字真的成木头了”。
小江槐安听完这句话隐隐约约有些难过。他从小反应慢半拍,玩木头人永远是乱晃的一个,玩老鹰抓小鸡永远是掉队的第一个。小孩子们说话叽里咕噜的,江槐安没反应过来,他们已经跑远去玩另一个游戏。只有妈妈,会慢慢同江槐安说话,会耐心等江槐安发音。
知道江槐安只考了二十分,妈妈也只是摸摸他的脑袋说,没事的。
但江槐安发觉这句话是一个谎言,因为下一学期开始,和妈妈的见面次数也屈指可数。
江母也是老师,她也同样热爱自己的事业。虽然是迫于压力生下江槐安,她依然对这个血脉相连的孩子有爱、有责任感,但江槐安一旦懂事了,她抑制不住回归讲台的冲动,并且她天真的以为,自己能平衡好家庭和事业,即使是在丧偶式婚姻下。
江槐安不懂。他的大脑发育水平低于同龄人,只能以最简单的方式联系事情:他考试成绩太差了,所以爸爸不喜欢他,妈妈也放弃他。
他想要妈妈的拥抱不想要爸爸冷冰冰的话语,所以他很努力很努力地学习,即使他根本想不明白为什么一块蛋糕会等于三分之一,他也死记硬背,只为在考试能写出答案。
但无论他的数学成绩变成了四十分六十分还是八十分,他回到家见到的只有一桌还温热的饭菜。
江槐安念的小学规模很小,不包食宿。江槐安家一顿饭要分三顿吃。做班主任的妈妈一下课就回家做饭,一出锅忍着热度急匆匆吃两口又回学校继续管班。而此时刚放学的江槐安刚到家吃饭。江父是高级教师,专门带高中毕业班,一天到头想不起来吃两顿,下班回家对着冷饭对付两顿。
这样的生活他们家过了五年,直到有一天江母在讲台上突然完全失声。她早年间因职业缘故咽喉炎反反复复发作,这次失声也没在意。直到咽喉怪异地肿大,她连吞咽都困难时才去医院检查,得到诊断结果为下咽癌晚期。
江母迅速地消瘦下去。江槐安只被允许去医院见过她一次,几乎认不出来这是他温柔可亲的母亲。江母枯瘦的手在他脸上抚了抚,用气音同他说:回家吧小安,要好好上学。